人就是一种选择性迟钝或者敏感的动物,夏捷作为局中人,似乎没有听出晓辰话中的潜在心意,更不能确切说不敢想自己在晓辰心中会有怎样重要的位置。原因归咎于俩人现实的家庭背景和经济现状。
夏捷只是普通他妈给普通开门,普通到家了的工薪家庭。关于刘晓辰,夏捷只是在整理班级档案时,无意间看到刘晓辰家庭状况一栏中写着父母好像是开什么工程公司的,具体涉及什么业务,夏捷也从来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去探听有关刘晓辰的任何信息。而一向低调的刘晓辰却也从未主动透露过关于自己家境的任何信息。
夏捷在刘晓辰面前,唯一倔强硬挺却又极其敏感的地方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倔强硬挺是说,俩人在一起的吃喝出行玩乐都是夏捷硬挺自己买单,跟所有常人心理一样,越是虚弱的地方越是强装硬挺,尤其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
夏捷只是不想在钱面前与晓辰落开太大的差距,哪怕只是硬装一把。
碍于如此之大的经济差距,夏捷退堂鼓早就打的嘣嘣作响,索性只能将对晓辰这份情感埋没于心,充当以后回忆之中的美好念想吧。
沉默良久之后,夏捷脸部的僵硬只有自己紧绷的神经知道,尽量表现得心平气和,情绪方面不要有太大的波动就好:“那……那不错,能够继续出国深造,也算是相当不错的选择。那什么,以后我可教不了你了,哈哈……”
只有夏捷自己知道最后这两声笑声是夹杂着怎样的心情,不舍、不甘、不敢、不服。
夏捷看到晓辰像是心有所想,一直没有回应,于是打趣道:“记得在新加坡可不能随地吐痰、丢垃圾,我听说如果被逮住,会受一种鞭刑,就是脱掉裤子打屁股。你这屁股要真被打起来,肿胀就跟气球一样,一边一个格外显眼。”
此时晓辰憋抿嘴一笑,笑着笑着只觉得自己鼻塞不通,眼睛湿热,这时候不能哭,晓辰拿出湿巾擦拭了一下双眼,还故作事多:“夏天的飞虫就是讨厌,老是钻鼻子、迷眼睛。”
“ 捷,快毕业了,承蒙四年无微不至地关怀,送你个礼物吧。”说着晓辰从包中取出两个精美礼盒。
夏捷此时猜不透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接过礼盒正要当面拆开,探个究竟,就被晓辰直接制止:“我说哪有当着人家面打开礼物的,如果礼物不如你的心意,我这送礼的人得多尴尬。”
夏捷一脸木然,很是吃力地压抑着内心的好奇感,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啊。无奈地摊摊手说道:“那行吧,我回宿舍后再看。万一礼物不好,趁着还有几天离校,我还能追加要个别的礼物。”
“你这人,真是无赖,即使不如你心意,你也得假装很喜欢很喜欢,怎么还能追加要礼物呢,你那追加的不是礼物,是追加的打脸,啪啪地打我脸。”
晓辰从夏捷手中抢过礼物像是开始做礼物使用说明一样:“还有,你回宿舍也不准打开。你看好喽,无论以后你是工作还是创业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你就拆开1号礼盒,里面有我安慰你的话。如果以后你的事业顺风顺水,你就拆开2号礼盒,里面有我对你祝福。”
夏捷早就对晓辰摆出的怪异阵势见怪不怪了,只好就范:“这……你这是要憋死我的好奇心啊,好奇害死的不是猫,而是我。既然你这么说了,辰儿,我就听你的。”
晓辰很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一定一定不能弄丢了。你要是弄丢了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只有夏捷心里清楚,此次一别不知日后何时相见,或者说可能再无相见可能。哪怕找我算怎样账,我都认,只要还能遇到你就好。
夏捷佯装乐观说着:“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对了,你什么时候离校,东西都收拾利索了吗?”
“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赶着去新加坡的飞机,到那边还有一系列的入学手续和考试,容不得半点耽搁。” 说完此话后,晓辰觉察出夏捷的一些失落,继续补充着说:“是不是有点伤感呀,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到那边也有寒暑假的。”
夏捷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让这个丫头直接看穿说到面上来了,索性再装一回:“谁伤感了,你妹的伤感,你妹夫的伤感,你大姨妈的伤感。你这个累赘总算毕业了,我也总算熬出了头。”
“哼,烦人,都毕业了也不说个温情的话,那只能留着以后说了。明早我走的时候,记得校门口送我。”说完晓辰奔着女生宿舍跑去了。
夏捷呆站原地,两手握着这解不开的礼盒,如同解不开的心结。
当天晚上,夏捷睡意全无,真走了?不挽留了?满脑子的都是刘晓辰该不该走的自问自答。越想越是烦躁,躺在本就不宽敞的宿舍板床上,吃力地辗转身体。
反正也是睡不着,起身打开电脑,输入白天晓辰给自己的名片中的邮箱,一份载有自己简单信息的简历发出了,此时时间显示凌晨一点整。
次日,清晨,夏捷早早就来到校门口,这次没有蓬松凌乱的发型,也没有满脸下巴的胡里拉茬,更没有那啪啪作响的人字拖。帆布板鞋、牛仔裤、白体恤、斜偏分短寸头,左手水煎包、右手现磨五谷豆浆,如果离别需要仪式感,在夏捷眼中这或许就是国家元首级别的礼遇了。
远远看去,绕过女生最后一栋宿舍楼的转角处,那个过去四年在次等待过无数次的身影出现了。像是心有灵犀的默契感一样,俩人今天竟是一样的装扮。夏捷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迎接,也没有大声喊去,只是想静静地能够稍微时间延长一些,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从大一走来,直至离开校园,或许是永远离开了自己。
同时,夏捷也注意到学校门口早就停着了一辆崭新亮黑的宾利雅致,典雅庄重,尽显贵族之气。之前夏捷也只是在阅览《名车》杂志中看过照片,今天实物近在眼前,相比照片实物更显厚重贵气。
等会儿,夏捷再次否定刚刚自己的认知。尽显贵族之气?扯淡,在中国,所有人往上推三辈都是农民,我们基因骨子里的东西,就是成色十足的黄土地庄稼气,谁他妹的敢说自己是贵族。谁说自己是贵族谁就是白眼狼、数典忘祖、见利忘义、为富不仁、骄奢淫逸……
就因为看到了一辆近千万的车摆在自己面前,距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极度强烈的反差,就让夏捷这货给富人定义上了这么几个贬义词?这不是仇富就是心里变态扭曲吗?
夏捷忌恨的不是什么宾利,这利那利的,最好是夏利。他很确定这车是来接晓辰的,纵使校园里大家吃着一样的蛋炒饭、拥挤着同一路公交车、抢着一样的优惠券,但是差距就是差距。他恨这该死的宾利成为他勇敢追求晓辰的隔阂,成为他在晓辰面前能够真正树起男人自信的一条鸿沟。
还在凝思之际,晓辰已经走进。夏捷这才急趋几步上前接应:“都带上了?没落下东西吧?”
刘晓辰只是再一次环顾整个校园,长舒一口气:“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记在心里吧。”说完,晓辰眼睛瞬间停留在夏捷身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满眼都是这个邋遢的男生,她只是仍不确定,我这就走了,你为何一句深情的话都不说。
“是不是该把我也带上,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宾利呢。”夏捷说完用手指了指眼前这辆已经点火启动的宾利雅致,而后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哪怕你把我扔在后备箱也好。”
晓辰白眼看了一下夏捷:“你看你又没有个正行。我马上马上就要走了,你还在挖苦我。”
夏捷手指轻轻敲打晓辰的前额:“如果还能挖苦你四年,你让我挖井都行。走吧,舍命陪君,四个春秋,终有离别。人家哲人不是说过嘛,每次离别都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逢,丫头,我相信我们下一次的相遇肯定比这更精彩,更动魄!”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下次相逢在哪里,在何时,你又怎么向我保证还能相聚!”晓辰已经近乎无法压制自己的起伏的情绪,对未来难以预知的不安,已经剥离了她最后的理智。
面对晓辰字字在点的反驳,夏捷自问,几年后我终究埋没于茫茫人海,奔波劳碌只为碎银几两,至于再次相聚,我无可保证。但夏捷还是保留了最后一点大男子的镇定:“你这丫头,凡事看得不能这么悲观嘛,我又不是被人抓去当壮丁修长城,你也不是被人拽着远上大漠去和亲。小小的丫头操这么大的心。放心吧,只要哥们儿咱还活得好好的,就能等你回来。”
晓辰像是又回到了这四年间,每次夏捷对自己的劝慰,从未让自己失望过,晓辰重拾信心,顺势用手装作不经意间触碰了一下眼睛,带走刚刚已经悬停在眼眶的眼泪。“那就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电话号码不许变,生活的这座城市不准变。对了,昨天跟你说的公司你投简历没?”
“投了,投了,姑奶奶,凌晨一点投的。高数刘说的算,只要你让我去做的,我向来是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地去执行就是了。”
夏捷用男人最后隐忍内心感情的倔强,安抚下了刘晓辰,也几乎骗过了自己。
此时宾利车上的副驾驶下来一位中年妇女,衣着打扮倒算朴实典雅,笑容可掬地看着晓辰,缓步走来。
这认是谁,晓辰的妈妈,我还叫阿姨还是叫姐姐,或者应该叫丈母娘。夏捷的发散思维又一次地泛滥开来。
晓辰脸上稍微挂着些许的的难为情:“陈阿姨,这次还劳烦你跟我去一趟新加坡了。”
“没事的,我的大小姐。刘董在我出门前特意嘱咐过的,怕是你一出了国门,生活方面难免会有所不适。特意让我多陪你几日,也方便你到时有个支应。”很明显,这是刘家的保姆佣人,说话很是得体亲和。
呸,呸,呸!还丈母娘呢,这赶在旧社会,就成了姑爷提前上门,铁定的上门女婿,永无翻身之日,今儿还差点错认了丈母娘,真他娘的憋屈窝囊,好在只是心中一过念头,没有喊出那声:妈……
这位陈阿姨做事倒是利索高效,几句话的时间一切物品安放妥当。只是这陈阿姨、陈大妈、陈奶奶得了,两眼之间没有一点眼力见,如同白水煮豆腐,淡白的毫无人间情趣。这么孤寡的一对男女就站在面前,她还一个劲地催着晓辰上车。
“上车吧,你陈大妈催的紧,你这般扭扭捏捏,倒像是个老妈子一样。对了,这是学校后门那家的油条和豆浆,放在路上吃吧。以后呢,没事常发个邮件,打个电话啥的。走吧,走吧。”
刘晓辰用力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做长篇发言前的热身准备一样,敞亮地说出:“走了!”
晓辰坐上车后很自然地落下车窗,侧头探出,微微一笑但又像是含蓄哭泣,用力摆了摆手,远去了夏捷的视野。
“再见了,丫头。”夏捷可不想做什么痴情怨男,他最成熟的一点就是看什么事都看地如此透彻见底。他对晓辰的情感,可以说是弱水三千只取晓辰这一瓢饮,但终归现实的差距,也让夏捷很是理性地对待了这份情感。来日方长,彼此珍重,这才是对岁月流逝最好的慰藉吧。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她们已经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啦……啦……啦……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还在开吗。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向来五音不全的夏捷,或是有感而发,哼唱起了朴树的《那些花儿》。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哼着哼着,夏捷口中毫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句:“这车确实好,真他娘的好!”君子所爱,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得也有所失。这就是夏捷所秉持的价值观吧,可以客观认可甚至嫉妒人家东西的好,同时也能压抑自己可能失去对欲望把控的恶。
车,近千万的宾利雅致我喜欢;人,刘晓辰我更是喜欢。但我并没有继续喜欢下去的资本,唯一做的就是从现在开始,小爷我毕业了,要开始搬砖奋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