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竹贤林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几人一直在叙事阁面见凌佩公,凌若瓒将吉通山观音庙之事,陈述上报。凌佩公拂须而望,神情凝重,许久不见发言。良久之后,才道:“子若,子珏,你们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三日后就是考学期至,这几日也耽搁了些时间,都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支走了其余人后,凌佩公才语重心长对二人说道:“你兄弟二人,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凌若瓒道:“阿爹,子若认为我们应该去幽州一探究竟。”
凌佩公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向旁边的凌霄瑾,道:“子珏,你觉得呢?”
凌霄瑾恭敬道:“叔父,我赞同二哥的看法。不过……”
“不过什么?”
“子珏认为,在去幽州之前,应该先去一趟原寒北的旧都城青格木,也就是如今的绥靖县。毕竟,叶前辈最后是在青格木下葬的,侄儿想,叶前辈应该在青格木还有些未了的心愿,我们应先送她回去。”
凌佩公若有所思,点头道:“好,今夜好生休整,明日就起身。至于幽州,切记暗访,此事不宜张扬。如今幽州羌氏势力庞大,行事已无章法,你们路上必定要小心行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闯进来,凌佩公被打断,恼怒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子身形半趴在门槛上,她身后还蹲了一个小公子。显然,这二人是趴门上听墙角的,一时没靠住才摔了进来的。凌若瓒惊讶道:“傅二姑娘,你们这是?”
傅敬淮一把拉住傅青岚长袖准备逃走,不想,却被傅青岚挥手甩开。她想,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没什么好掩饰的。傅
青岚起身,拍拍灰尘,随意理理自己还未来得及换掉的橘红色骑装,故作镇定。毕竟偷听别人谈话不是件好事,遂赔笑道:“嘿嘿嘿,凌夫子,实在对不住,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我可能是吃太多,长太胖了,不小心撞到了门,这门没撑住我,我这就给它关上,立马走人。别管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凌佩公很不满她的做法,更不喜欢傅青岚这个人,但又奈何不了她,最后只得嘱咐道:“刚才的谈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若是想去,我也不拦着,不过我先给你们阿父修书一封,他若是同意,你们就去。若是不同意,为防止你你们偷偷跟上,我会亲自派人送你们回仙莲岛。届时……”
傅青岚兴奋不已,还没等凌佩公说完,立刻规规矩矩站好,爽快答应凌佩公即将要提出的要求,“只要夫子在书信里为我们说几句好话,我自己也会去书一封,自己请求。我相信,我阿父一定会同意的。并且,我们也会谨遵夫子您的教诲,绝不胡来。我们必定会对子若阿兄和子珏阿兄惟命是从,必要时还可出一份力。”
傅敬淮连连点头。
凌佩公虽然答应了她,但仍然不太想让她去,又道:“我还有个条件,三日后的考学你们必须参加,并且考学成绩通过。我才能为你们说好话。”
傅青岚不带一丝犹豫就答应道:“凌夫子请放心,这次考学我们一定会参加的,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夫子同意。”
听到这话,凌佩公脸色微变,瞪了她一下,傅青岚立马补说道:“我的请求是,希望夫子让我们提前考试。时间,就是就今晚。只有这样,明日,我们才能同子若阿兄他们一同下山。若是三日后我才出发,届时我一个小女子和阿弟两人上路,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学生知道夫子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夫子会同意学生的请求的,对吧!”
凌佩公若有所思,傅青岚加快语速继续请求:“我这个请求虽有些违规,但,若是耽误了子若阿兄他们行程,便不好了。还望夫子答应。”
凌佩公知道,就算他在这拦住了他们,但她终究还是会去的,索性就不拦着了,欲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被傅青岚抢先一步,道:“多谢夫子,那我们先去准备了。”
傅青岚说完,拉着傅敬淮一并跑开了。
晚间,凌佩公单独给他们设了考题,由凌若瓒监考。这次傅青岚没有吊儿郎当,没有敷衍了事,很快便交了答卷。凌佩公对她的答卷竟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傅敬淮的答卷虽然稍有瑕疵,但也还是及格线上,这给凌佩公最后拒绝的借口都没有了。
傅青岚将这事和傅霜苓提起时,傅霜苓也是几百个不同意的,最后还是在她三寸不烂之舌下,傅霜苓才心甘情愿同意。并且还为他们俩给傅崔元写了一封信,信中尽是夸赞和劝说之言,知父莫若女,由傅霜苓出面,这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本来大师兄慕白涯不放心也想跟着去,但是凌佩公只答应了傅青岚和傅敬淮提前考试,其余人等必须考完才能离开。而且此行不宜声张,为了大局,他们也不能提前离开。
次日清晨,东方还未发亮,傅青岚、傅敬淮、凌霄瑾、凌若瓒四人和几个知情的亲友告了别,就悄悄下了山。对外则宣称傅青岚由于过于顽劣,被夫子赶回仙莲岛了,由傅敬淮护送回去。而凌氏兄弟二人的行踪向来不在大家关注范围内,故也无需解释。
寒北州旧都青格木,如今的绥靖县,在幽州的西北边上,从姑苏去绥靖县,直线距离必须经过幽州境内。几人为了隐去行踪,从幽州边上绕了过去,本来三日便可到达的目的地,由于绕路,足足走上了一周。
初入绥靖县,几人都有些傻眼,入口的城楼上竟然无人值守,城门口进出自由。从城外往里望去,街道行人也是寥寥无几,甚至是街道上摆摊的小商贩都没几个。傅青岚不禁发问:“这,莫非,是一座空城?”
对此现象,凌若瓒虽然也充满了疑惑,但还是解释道:“不是,这座城属于新城,人口较少而已。”
在凌若瓒的带领下,几人便进了城。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客栈,‘同福客栈’几个大字夺目而来。
进店,店小二正靠在柜台上打瞌睡,殿内空空荡荡,好在桌椅地面还算干净。凌若瓒上前叫了几下,那店小二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接待。
办好入住后,又点了些小菜饭食,几人便在大厅里坐下等候。
凌霄瑾全程不怎么说话,别人说,他就听,不说他也能做到云淡风轻。
傅青岚这一路可没少吃他的闭门羹,每次都是自己说到无聊,然后被傅敬淮无情鄙视。赶了一周的路,今天好不容易遇见第五个人,自然是要多说些话才行。
乘店小二上菜的间隙,傅青岚便拉住他打听起来:“店家,你们绥靖县怎么了?怎么人那么少?”
店小二看着几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小姐,衣着打扮素净,身戴佩剑,也不知道是哪个修仙世家派下山历练的弟子。但他知道,这些人不缺钱,所以也表现得十分热情。
店小二放下手中的盘子说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好奇也很正常。我们这常年闹风沙,导致庄稼种不出来,好多人,逃的逃,死的死。有钱有势的人都搬迁别地,剩下的就是这些老弱病残的人,像我们这种是因为故土难离,家中还有两个老父老母亲要照顾,所以走不开。”
傅敬淮也问道:“这个县城不是归幽州管辖吗?怎么不见幽州派兵驻守?”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绥靖县是座新城,你们知道吧!”
几人微微点头,傅青岚道:“知道一些。”
店小放下东西,二娓娓道来,“曾经,这里是一片美丽的青青草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青格木,虽说是草原,但地理位置优越,溪水湖泊也随处可见,牛羊肥壮,水草茂盛,百姓的日子过得也算是和和美美。”
“可自打这地归属幽州管辖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的变化。幽州州牧不管我们死活,在这大兴土木,开垦修建房屋,说是这样有利于通商,促进经济发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用牛羊马匹和外来的富商交换其他物资,刚开始那些年,这里确实来了许多外地商贩,生意也好做。可时间久了,由于草原面积减小,牛羊马匹得不到充足的食物,好多都养得又瘦又小。于是,那些商贩渐渐对我们的东西失去兴趣,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过了几年,商人的影子都没有了。”
傅敬淮有些犹疑,问道:“那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少,你的客栈又是如何经营的?我们坐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你们老板,他又去了哪里?”
“实不相瞒,我从来没见过我们老板,他人不在绥靖县,这家店也就只有我一个伙计和一个后厨。他知道我们这没什么生意,所以会一段时间派人送来一些东西,主要就是维持经营。不管有没有人,这家店门必须开着。”
傅青岚觉得新鲜,不免好奇说道:“哦?还有这样的老板,他图什么呢?”
凌若瓒刚端起一只茶盏,又轻轻放下,说道:“对了,方便问一下你们老板贵姓?”
“好像是姓王吧!每次都是听送货来的管家说王夫人交代了什么什么事。”
傅青岚一听姓王,脑子里立刻盘点江湖上的王姓家族,想了一圈,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有名的世家大族,为了求证,她进一步问道:“她通常会在哪里居住?”
“这个咱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守好这家同福客栈,每月的银钱粮食,王夫人都会派人送来,其余的事不该咱知道的,咱也不能过问。”
傅青岚喝了口茶,再问道:“以前曾听说绥靖县周边有一座女娲娘娘的神像,闻名已久,据说很灵验,保平安,保发财。请问店家,你可知这座神像的具体位置?我们也想去膜拜一下。”
那店小二放下盘子笑道:“姑娘,我们这没有女娲娘娘的神像,你说的是郦夫人雕像吧!”
傅青岚故作诧异,“哦?莫非是我记错了?”
店小二觉得他们肯定是在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故事,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个版本了,竟然有些离谱。作为本地人的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故事的真相告诉他们。
“姑娘,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毕竟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座雕像曾经是为纪念郦夫人而建的,郦夫人,你们知道吗?”
傅青岚假装不知,摇头道:“她是什么人物?”
“她是我们青格木的女神,人可好了。”说到青格木,店小二下意识望向门外,观察是否有人偷听,确认安全后,小声说道:“也就是曾经这的地名,自从这被改名后,幽州羌氏就不让人再提起曾经的名字了。若是被羌氏巡逻弟子听到,就要被毒打一顿,因此事被打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不过,如今他们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我也不怕了。”
听到此处,四人心中一阵难受,都知道羌家行事霸道独断,手段阴暗,竟没想到他羌家却如此猖狂,平头百姓都欺负到这般境地,实在可恨。
店小二看他们几人的眉头皱成一块,还以为是被吓着了,遂宽慰道:“几位客官也不必太过忧心,他们不会听到的。”
傅青岚微微展眉,让他继续说雕像之事。店小二才继续解说,内容和他们知道的大差不差,就是唯一多知道了一点,寒北王萧天逸在百姓眼里是个好人,郦夫人也是个好人。萧天逸和他的大妃有两个孩子,有一个牺牲在战场上,另一个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五十年来,羌氏一直在寻找那个失踪的王子,至今没有结果,后来大家就默认他已经死了。由于郦夫人走得过早,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降生。
傅青岚替郦夫人感到很遗憾,她想去看看那座雕像曾经的位置,想看看曾经恢弘一时的场景,她问道:“那雕像原址还能找到吗?”
“能,就在我们绥靖县与长宁县接壤处。如果你们要去那边,到时候就可以看到,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光秃秃的一片黄土,啥也没有,就连草都没长一根。”
虽然如此,但几人心中似乎已有答案。
经过一番询问,了解了一些事情的起因末尾,几人草草吃了饭便回屋休息。可能是赶路久了,傅青岚有些疲乏,没精力思考太多,遂先倒床就睡。
夜里,风沙虎啸而来,傅青岚耳边时不时传来窗户被风拍打的声音,吵得睡不着觉。她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起这个地方的问题。这个地方经过五十年的洗礼,现如今,完全看不出一点曾经寒北州青格木的影子,百姓的着装被要求和幽州老百姓一致,曾经的草原部落在羌千帆的干预下,如今也建起了城楼屋脊,只是地理位置和气候特殊的原因,屋舍的高度都没有超过两层。人口相对稀少,城中也不够热闹繁华,在街上偶尔能看到几处有摊贩,但是光顾的人却很少。所以,这家客栈的老板为什么还要继续经营这种不赚钱还赔钱的买卖?她跟郦夫人叶宫婠有没有关系呢?她想不通,唯一的解释是,这个老板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一时还想不出来。
和傅青岚有同等困扰的还有傅敬淮,凌氏兄弟二人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确定,故没有向傅青岚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