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岚劳动结束,回去,才睡了一刻钟,又被叫起来上晨课。
凌佩公授课有个习惯,开讲前先点名,然而听学者众多,凌佩公不可能一一亲点,于是便将点名的重任交给了二公子凌若瓒,他自己则在一旁观看。
凌若瓒从河东裴氏开始,依次是河东裴氏裴霖济、幽州羌氏羌无恙、夷陵左氏左湘怡、姑苏凌氏凌珄、江南傅氏慕白涯等依姓氏大小排列点名。
前者皆回了一声在,直到,他念到傅青岚姓名时,半晌不见回应,又多念了几遍:“傅青岚,傅青岚,傅青岚何在?”
原本井然有序的一问一答听学阁,此时,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也全部转移到傅氏子弟一排,只见傅氏一排的末座,一卷书简立于案上,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座位上的人。
凌佩公远远望去,不见堂下有何动静,赫然从堂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正处于假寐中的傅青岚觉察不对,立刻站起来答应。不想,眼睛才睁开,凌佩公就到了跟前,“课堂打瞌睡,目无尊长,罚抄《修身集》一百遍。”
一个抄字将她从迷糊的困意中急剧敲醒,《修身集》是什么集?抄一百遍?这怎么能行?遂讨好卖乖道:“夫子,学生听闻您是这世上少有的圣贤仁君,心胸最是开阔,您看我昨晚一夜未休,今日卯时方得入睡,左右不过一刻钟时间,现又来听学,犯困打盹也是情有可原,望夫子谅解学生一二罢。”
凌佩公面不改色,拂须,依旧说道:“子若,记下,傅青岚抄《修身集》一百遍,明日检查。”
傅青岚卖乖无效,心中不服,反驳道:“夫子徇私,学生不服。”
在场人士无不诧异,凌佩公讲学这许多年,还从未有学生敢如此公然质疑他。就算大家心中积怨,也只是背后悄悄议论,断然干不出这等忤逆夫子之举。
裴霖济对此,竟流露出艳羡之色,“我倒是有些敬佩青岚君的胆色了。”
傅敬淮则有些恨铁不成钢,“逞一时口舌之快,能多活几日不成?”
凌佩公虽怒,但还是问道:“老夫何时徇私了?”
傅青岚昨夜忙到了卯时,凌霄瑾就守到了卯时,今日不见他来,心想一定是睡过去了,正巧拉他来垫背也不亏。她道:“凌三公子,不是也没来听学么?若是要罚,他也理当领受一份。为何只是罚我?若不罚他,岂不是徇私?”
话音刚落,一个冷面小生就端着一摞书简走进来,“叔父,这是您今日要讲的书简。”
凌佩公眄睨傅青岚一眼,“子珏,放上去吧,既然来了就坐下。”
凌子珏谦恭行礼,拂衣跪坐。
傅青岚没想到他凌霄瑾这么早就来听遣了,自己有些心虚,但又不死心,道:“虽然凌三公子是去取书,但还是迟到了,这也该罚。”
此时,站在堂上点名的二公子凌若瓒想委婉提示傅青岚,道:“傅二姑娘,子珏是不用和大家一起听学授课的,他已经可以自立修习了,不在名单之内。”
此言一出,听学阁爆出一阵笑声,傅青岚一时也觉难堪。凌佩公背手移步上堂,再次说道:“子若,记下,傅青岚抄《修身集》一百遍,三日后检查。另外,今日站着听讲。”
这让原本计划趴在桌上睡一觉的傅青岚愿望落空,无奈只得认罚,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凌佩公道声肃静,听学阁又恢复了严肃的氛围。
傅敬淮恨不得挖个洞把她塞进去,虽然他坐在前排,不受众人目光的膜拜,但这毕竟是他们傅家的人,简直丢脸丢出了家门。
傅青岚突然觉得站着听讲也有站着的好处,除了不便于偷懒,起码可以仔细的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对于凌佩公正在宣讲的《经文》,她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于是,便开始在心中分析着每一个人。
从左至右,第一纵排是裴氏,第二纵排羌氏,第三纵排左氏,第四纵排凌氏,第五纵排傅氏。不同的学子统一的水蓝色服饰,无论从哪个角度讨论,都是整整齐齐的。
裴霖济,河东裴氏小公子,自幼失双亲,家中长兄做主,于他而言长兄却是如父如母,对他是既疼爱又严苛。个子在一众人男公子中稍显娇小,若是和其他女子相比较,那也算马马虎虎。和我说过一次话,算是个和善的,此人,可交。
羌无恙,幽州羌氏家主大房独子,嚣张跋扈,纨绔公子哥,性情易变,肥胖如鬣,生性懒惰,看样子修为并不怎么好,在看那德行,能活到今日应该是全靠身边的那几个高手护卫吧,此人,不行。他身后的两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羌氏二房所出的长女羌柒玥,和次子羌无殇。此二人没怎么照过面,不过看着有些胆小,暂定。
左湘怡,夷陵左氏家主长女,家中掌上明珠,和阿姊同岁,面容姣好,想必也是有不少求亲者,但就是太过清冷,总一副寡相,我不喜欢。身后的小公子应该是其幼弟左航恪,这个小公子倒是生得讨喜,一副笑相,虽然还没接触过,但看面相应当是个好相与的,此人可交。
凌珄,年岁虽小,但为人坦诚,率真,有礼有貌,文雅风俊,小小年纪行事就这般稳重,不愧是我在姑苏交的第一个朋友,果然好眼光。
凌若瓒,凌氏二公子,身姿卓绝,风貌犹俊,温婉雅致,和颜悦色,一看就是个好相与的谦谦公子,就是年岁长了点,唉,左右不过就是十九岁,此人,亦可交。
凌霄瑾,凌氏三公子,面如润玉,性情孤冷,嗐~,此人有什么好分析的,除了生得较为俊俏些,天资聪慧些,个子比淮维高一些,修为比大师兄杰出些,学识比自己渊博些,其他的一无是处。年纪轻轻就这般古板老派,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整天冰着块脸,看谁都像欠了他银钱未还似的。不过~
傅青岚看着他不染尘埃的侧颜,眼眸微垂,聚精会神的虔心听讲,连跪坐的背影都如松如针,她很难想象一个本就可以倒背如流的内容,他居然还能听得这般认真。“不过,他似乎也不坏,此人?亦可交。”
傅敬淮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是凌霄瑾的位置,“哼,你想得倒是很美,就你这样,还想与凌霄瑾交友?难道他是你想交就交的?也不看看人家会不会同意。”
裴霖济欣然说道:“青岚君,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不同凡响的,我愿意与你为友。”
傅青岚沉迷于自己的推断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时散的学,更不知他们二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只是笑着应道:“苍玄兄真是与我有缘。”
傅霜苓过来拉着她边走边说道:“卿云,夫子三日后要检查今日所讲的内容,正好明后两天是休沐日,你如何安排?”
傅青岚不解,问道:“什么安排?”
傅敬淮走在前说道:“你莫不是忘了,要抄《修身集》一百遍。”
傅青岚这才慌张起来,“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遂小跑两步赶上前,胳膊肘朝外拐了一下傅敬淮,挑了挑眉,“淮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帮我分担一点?五十遍?”
傅敬淮斜视她一眼望继续前行,傅青岚半扯半拉住他的长袖,“淮维,等等我嘛,四十遍,四十遍。”傅敬淮加快步伐,“好好好,三十,二十五,二十总可以了吧!。”
傅敬淮放慢脚步,“就十遍,你知点好歹吧!”
傅青岚窃喜,“好,你说多少就多少。”
裴霖济不解她喜从何来,问道:“青岚君,淮维兄只是说十遍,剩下的还有九十遍呢,你高兴什么?”
傅青岚将一手搭在裴霖济肩上,像盯猎物一般对他虎视眈眈,盯得他浑身不自然,“好了好了,我也帮你十遍。”
“苍玄兄,你是个真君子,我果真没看错你。”傅青岚说道
裴霖济得意,“当然,我既然交了你做朋友,必然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傅青岚拍手称赞,“说得好,那就二十遍吧!”
裴霖济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半天只挤出一个“你”字
傅青岚甚是欢愉,“谢啦,我的好朋友。”前一秒还嬉皮笑脸,后一秒却作楚楚可怜状将目光投向傅霜苓,“阿姊?”
“那,我也帮你十遍?”傅青岚继续望着她,傅霜苓敌不过她可怜巴巴又无辜的眼神,“好吧好吧,二十遍。”傅青岚得到答案,甚满意。欢快地往前跑了。
傅霜苓仍然疑惑,在后面喊道:“卿云你往哪里去?还有五十遍呢!”
“阿姊且放心,我找大师兄去,待会就回来。”傅青岚欢脱得像只猴子,直到人影和声音在长廊尽头消失。
休沐前两日,傅青岚不慌不忙,整天在竹贤林到处晃悠,傅霜苓好几次催她,她都说不着急,四处找人玩闹,就算人家不搭理自己,她也会自己找寻乐子,好几次在林中打野差点被凌霄瑾逮着,直到休沐日临近尾声,她才开始动笔。
夜半子时,竹贤林内一片寂静,众人在蚕鸣蝈叫声中沉沉睡去,四下一片漆黑,唯有傅青岚所住的暖香阁犹如黑夜里的一只眼睛,扑闪扑闪着耀眼的光辉。
屋内传来几声抱怨,“这《修身集》怎会如此之多?这凌老头没事,编这么多字出来也不嫌累?真是可怜了他家这些门生,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傅青岚几乎是抄一遍,抱怨十遍,落笔十行吐槽一遍。
傅敬淮给他泼冷水说道:“还有闲情可怜别人?你先可怜可怜自己吧!他家门生这辈子全部算上,指不定抄得还没你多。”
“都抄了几个时辰了,才抄了十遍。青岚君,这,还得抄到什么时候啊?我都困的不行了。”裴霖济抄得两眼发困,傅青岚则给他倒了杯茶,说几句话,他喝了口茶水,醒醒脑子又接着埋头苦抄。
傅霜苓则是一边抄一边苦笑,安慰鼓励大家,“多抄几遍也不是什么坏事,《修身集》内容之多,若不是我们抄了这么多遍,怕是一辈子都很难记住它写了什么。大家不要气馁,在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傅青岚硒笑道:“还是阿姊有见地。”
傅敬淮说道:“你坑我们就罢了,为何还把左家兄弟和羌家兄弟也拉了进来?”
左航恪皱眉说道:“傅青岚,你真的太坑了,本来说好抄五遍就走的,现在我都抄了快十遍了,你还不放我走 。我之前考学,都没这般挑灯夜战过,要让我阿姊知道了,都不知道她是该笑我刻苦,还是该骂我愚蠢?”
傅青岚走过来给他捶捶肩膀,“嘿嘿~左阿姊自然是会夸奖你的。左昂兄,我不过是舍不得你走么,你说,咱们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不多花点时间好好相处,以后还怎么共患难,闯江湖呢?对吧!”
傅敬淮将笔移开,好奇问道:“航恪兄,无殇兄,你们是何时与傅青岚如此交好的?竟然这般心甘情愿来此替她受罪。”
傅青岚坦然说道:“我们有缘,就在我去请大师兄的路上结识的。”
原来是她告别傅霜苓后,去找慕白涯的路上,看到羌无殇正在被羌无恙无端训斥,她便上前去说了几句讥讽羌无恙的话,羌无恙气得青筋暴起,最后怼不过才愤然离开。
羌无殇自小被欺负惯了,所以尽情忍受,最后都是姐姐出面替自己解围,但每次姐姐保护自己时,都被连累,让她和自己挨骂,从没有人能这样顺利的将羌无恙气走。
羌无殇为了报答傅青岚,便提出了日后相助的话来,没想到她竟然立刻让人家兑现了。
而左航恪最是无辜,他就是个路过看戏的,没想到也被傅青岚三言两语哄骗了来。
在一旁疲乏不堪的羌无殇本来也想说点什么,但她如此说又收回了吐到嘴边的话。只是连打了几个哈欠。
傅青岚夸赞道:“无殇阿弟,人虽小,但却是最刚毅,最能吃苦,最求上进之人,他日成年,必有一番大作为,无殇阿弟,羌氏好男儿。”说完又给他递了一根鸡腿,“不忙,边吃边抄。”
羌无殇被她一番言语激励和物质收买,瞬间满血复活。
傅敬淮则说道:“你少晃悠,少说话,赶紧抄,我都已经帮你抄十九遍了,这可是最后一遍了。”
傅青岚得逞的偷偷一笑,“唉!好羡慕我自己啊!”
羌无殇赞赏道:“青岚阿姊真是好心胸,都这般困境了,还能苦中作乐,如此豁达的心境,真让人钦佩!”
傅敬淮借话说话,“她当然豁达,这么多遍都让别人替她抄了,她就只抄了五遍未满。能不豁达?”
傅青岚讪讪一笑,不接他话。
许久未发言的大师兄慕白涯,突然将笔墨归案,站起身来,伸展双臂,打足了哈欠,“卿云,我的二十遍抄完了,无论今天你说什么,我都得先撤了。看,这都快四更天了。我撤了,你们慢慢来。”
慕白涯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因为他深知傅青岚的套路,再不走,就得连她那五份一起抄了。
傅青岚接了他的二十遍《修身集》,诚恳致谢。紧接着,其余人的也都将抄完的递与她,还没等她致谢,人就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