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绵绵,入秋后,天气也渐渐有了凉意。
沐小五嫌弃的摆弄着手里的新衣,实在是瞧不上,她就不明白了,这桃红色有这么逗人喜欢么!
一想到在鬼楼穿的桃红和海棠红,沐小五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挑来挑去,终于挑了唯一一件浅绿色的百水裙,上面绣着朵朵梨花的银线暗纹,瞧着就顺眼舒服。
刘氏倒是看中了一件银朱红的水褶裙,拿在手上十分喜欢,笑着露出一口老黄牙就道,“小五啊,这件好,颜色喜庆,穿着也富贵些!”
沐小五嫌弃的看了一眼刘氏手里的银朱红水褶裙,侧身就躲过了刘氏的比划。
眼神一闪,打着马虎就道,“奶奶,我觉着这件绿色的就挺好,清新素雅,也不喧宾夺主,我们既然是初去京城,还是低调些的好!”
刘氏一怔,眼圈瞬间就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愿意去京城呢?”
沐小五笑着拉过刘氏一同坐下,又暖心的用衣袖给刘氏擦了擦泪,温和笑道,“奶奶许久没见爹,应该也很想他吧!”
刘氏一听到这话,泪水就更加止不住了,是啊,那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十几年未见,她如何不惦念。
只是她心里一直对真正的沐小五的娘亲有愧,又害怕自己一个没见识的妇人会拖了儿子的后腿,这才狠心断了联系。
这一断,便是十几年!
这次许嬷嬷过来,不仅带了沐老爷的话,想请母亲去京城颐养天年,更是说了要给沐小五找门好亲事,也算是弥补这十几年的亏欠。
如今沐小五也大了,也碍不着京城那个儿媳的眼了,若是真能寻个不错的富贵人家嫁了,刘氏想着她就是死了,也能下去给小五她娘一个交待了。
沐小五抱着刘氏,轻轻给她拍了拍背,好让奶奶好好的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
其实沐小五知道,奶奶心里一直还有挂念的人,便是她那个京城的便宜爹,那毕竟是奶奶唯一的儿子,更何况京城还有奶奶的亲孙子孙女,去看看亲人,对奶奶来说,总归也是好的。
至于她,到底要不要听奶奶的话成亲,一切等去了京城再做打算吧。
若是奶奶与京城的家人过的好,他们也孝顺,那她就自己找个由头离开。
若是对奶奶不好,那她便带着奶奶再回来。
总之,一切都以奶奶为主。
哭了一会儿,刘氏心里总算好过了许多,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这才松了口气道,“好孩子,你放心,等去了京城,奶奶一定让你爹给你寻门好亲事,等你以后若是生了娃娃,奶奶还去给你带!”
沐小五含笑着点了点头,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是如今看着奶奶发自内心的笑,她就觉得幸福。
为了奶奶,不管是成亲还是生孩子,她都可以!
等到刘氏的情绪彻底平缓下来,沐小五才笑着轻声问道,“奶奶,我刚回来没多久,对我爹的事了解也不多,您要不先跟我讲讲,我爹...在京城当什么官啊?”
刘氏拿着帕子嘬了嘬鼻子,又吸了吸,这才有些开心的笑道,“听许嬷嬷说,你爹如今是当朝左相,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了!”
听着刘氏有些神气的模样,沐小五不禁一笑,“奶奶可真厉害,竟然生了个当左相的儿子!”
沐小五故意的奉承,让刘氏不禁老脸一红,捧着脸不好意思的大笑了一声,才伸手点了沐小五的眉心,嗔怪道,“没大没小,连奶奶也敢打趣!”
说完,刘氏又跟着长叹了一口气,“那都是你爹他自己的造化,我啊...享不得那个福!”
沐小五听着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拉过刘氏的胳膊,就软绵绵的靠了过去,“奶奶不愿去享爹的福气,那就享我的,我把我的福气都给奶奶!”
沐小五这话说的贴心,哄的刘氏也跟着高兴了不少,爱抚的摸了摸沐小五的小脸,才笑道,“那行,等我家小五成亲啦,奶奶也厚脸皮一回,就粘着我家小五给我养老!”
“奶奶放心,我一定给您养的好好的,让您能长命百岁,一辈子都陪着我!”
祖孙俩笑着又说了些贴心窝子的体己话,灰蒙蒙的天也渐渐放了晴。
刘氏瞧着外头渐渐从云层照下来的太阳,笑着就站起了身,“成,既然你也愿意去京城了,那奶奶也该去收拾收拾,差不多这两日就能动身,你爹啊,最爱吃梅干菜了,我得去村里再收点给他带过去。”
说完,便着急忙慌的喊着外头的许嬷嬷一块儿去屋里收拾去了。
等到刘氏一走,沐小五却不禁叹了口气,她是真没想到她这个便宜爹竟然是大苏朝的当朝左相,虽然地位比右相低一点,可是已经是身居高位了。
这高门大户的,权势大,富贵多,可是相对的腌臜事也不少。
她此次与奶奶去京城,但愿一切顺遂,若是实在糟心,她便哄着奶奶再回来!
只是一想到能让奶奶见到亲人,沐小五又觉得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能闯一闯,只要他们对奶奶孝顺,她也不会计较太多。
奶奶这辈子太苦了,也该让她享享天伦之乐了!
从被窝里探出一个脑袋的娇娘,打了一个饱嗝,蛇脑袋软趴趴的搭在床边,砸吧砸吧着嘴,意犹未尽道,“唉...要是能再喝上一壶玉楼春就好了!”
沐小五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还玉楼春了?药酒都没得一口!”
娇娘转着圆鼓鼓的蛇身滚啊滚,差点就滚到了地上,还好沐小五眼疾手快的将她托住了。
娇娘神情恹恹,委屈巴巴道,“没有玉楼春,给上一口浊酒也行啊!”
沐小五无奈叹了口气,“行,我去厨房给你找找,要是运气好,估计能给你找到半坛做菜用的黄酒。”
娇娘一听,红色眼睛立刻就亮了,整个蛇身也精神了起来,摇晃着蛇脑袋,十分欢喜,“多谢主人了,黄酒就黄酒,总比没得喝好!”
一脸殷勤的看着沐小五出去,娇娘这才在被窝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晒晒这久违的雨后清新的太阳。
吱呀一声门响,如兰跟如菊各自端着一盆热水和一壶热茶进了屋子。
如菊老实的将热水放好,这便准备退出去,哪知转头便看见如兰放下茶盏后,竟然伸手摸起了那件银朱红水褶裙。
如菊吓得赶紧伸手打掉如兰的手,一脸后怕的看了一眼屋外,才呵斥道,“你疯了?大小姐的东西你也敢碰!”
如兰一脸无所畏惧的朝着屋里简陋的摆设看了一眼,满是鄙夷嫌弃,“大小姐?哼,府里那位才是真正的大小姐,你瞧瞧她这住的地方,连府里三等丫头都不如,真是白瞎了这么些好衣裳!”
如菊只觉得如兰果真是心比天高,就算人家沐小五住的地方差,可是那也是老爷货真价实的嫡亲闺女,你算什么,不过是买进府的贱婢。
此时,沐小五已经抱着一个满是灰尘的坛子走到了门口,见屋里有人,便顿时停了下来。
如菊见状,赶紧拉着如兰行礼,神色也有些慌张,“奴婢如菊见过大小姐,许嬷嬷让奴婢们送些热水过来!”
沐小五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哦,知道了,谢谢啊!”
音落,如菊赶紧拉着如兰行礼退下。
等到沐小五才刚将房门关好,娇娘便自觉地窜到了沐小五身上。
方才还好她在被窝那边,要不然要是被那两个丫鬟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娇娘兴奋的缠在沐小五的手腕上,一点也不嫌弃坛子上脏兮兮的灰尘。
沐小五用力将封住酒坛子的木塞拔了出来,顿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娇娘立马就伏在坛子口,伸着长长的脖子往里头嗦了一口。
酒色绵黄,酒香却不够纯正。
娇娘咂吧了两下嘴,虽不尽兴,可到底还是过了个嘴瘾。
窗外的阳光零星落在湿哒哒的窗柩上,沐小五抬眸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的树梢,清凉的风吹过青黄相间的树枝,飘飘然落下一片微黄的残叶。
娇娘打了个酒嗝,也瞟了窗外一眼,这才施施然道,“主人,那两个丫鬟似乎很瞧不上你啊,连个被褥都不给你叠一下!”
沐小五笑着去将床给收拾了,无所谓道,“我知道啊,可是我不在乎啊!”
娇娘见沐小五并没放在心上,她便也不再提,只是却说起了另一件事,“那个叫黑水的护卫,一直都在屋外,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要我去解决了?”
床铺已经整理干净,沐小五也从容的坐了下来,提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丝丝热气冒出,沐小五也吹着圆瓷杯摆了摆头,“一出禁地我就知道她跟着,只是见她并无恶意,也没再让人来抓我们回去,我便随她跟着了。”
娇娘又嗦了一口黄酒,许是太久没饮酒,此时一张小小的蛇脸,竟然还泛起了一丝潮红,声音也带着一丝醉意,“那可是鬼楼的人,主人你是不是心太大了些,好歹提防一下啊!”
沐小五也趁热嘬了一口热茶,看似随意,却又很认真的说道,“没事,她不敢胡来,她主子的毒日后还得靠我了!”
一说起这个,娇娘就来了精神,只是下一瞬,却一头扎进了酒坛子里。
沐小五一惊,赶紧想去捞蛇,可是两眼往坛子里一看,好家伙,里头哪里还有半滴酒,早就被这小酒鬼给喝了个干净。
将坛子反着一扣,娇娘也晕乎乎的掉了下来,只是却仍还记得问道,“这忘机之毒霸道的很,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压制的啊!”
沐小五并不想解释这个问题,反倒是提溜起娇娘,将她放在了小窝里睡觉。
娇娘喝的晕乎,这会儿是一沾窝就来了困意,蛇身卷了一圈又一圈,这才匍匐着脑袋,打起了鼻泡泡。
沐小五好奇的笑着戳破了一个,可是很快又鼓起一个。
笑了笑,正准备也给自己收拾收拾要去京城的物什,一转头便瞧见窗外候着的黑水。
黑水十分恭敬的站在窗边,身上似乎也还湿着,肩上包扎的布条上也还渗着已经干涸的血渍。
沐小五见着黑水这副模样,不禁就有些心软,在屋里药箱里头拿出一瓶止血粉,这才淡淡走了过来。
“你主子找我有事?”
黑水稍稍抬头,轻“嗯”一声,又赶紧垂下头,似乎有些为难,“主子说...让姑娘收下属下!”
“啊!”沐小五显然很是吃惊,“为何?这无缘无故的干嘛非要让我收下你?我可没那闲钱养丫头,再说了,你主子这么赤衤果衤果的派人监视我,你觉得合适?”
黑水仍旧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喜怒,态度却更恭敬了些,“属下不用姑娘养,属下自己有钱,若是姑娘不收,属下只能以死谢罪。”
听完这话,沐小五更纳闷了,这咋还明目张胆的威胁上了。
只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她也很清楚,对于鬼楼这些护卫来说,主子的命令高于生命。
若是沐小五当真狠心不要她,以黑水这死脑筋的性子,只怕真会当着她的面自刎。
想了想,沐小五觉着要不留下也行,好歹也能多个打手,到时候路上要是遇上山匪什么的,也能有人打个前锋。
这般想通后,沐小五这才勉强点下了头应下,只是却也说道,“让我收下你可以,只是你得再想个法子,我总不能就这么带你回来吧,要不我也说不清楚啊,我奶奶那个人精的很,但凡发现点苗头,铁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要是再抖出了你主子,就更不好忽悠她了。”
黑水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却回道,“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想办法混进姑娘家来!”
说完,沐小五的嘴角也抽了抽,这干坏事有必要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么!
无语的摆了摆头,还是心软的将手上的止血粉递给了黑水。
“这个药粉止血不错,你且先拿去用,你这肩上的伤口得赶紧止血,要是感染发脓就麻烦了。”
黑水低头,双手接过药瓶,心里那座刺骨的冰山,似乎消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