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点,别让二殿下等久,磨磨唧唧的!!”
只见一个侍仆打扮的妇人正被人推搡着走,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身子单薄的像是一张纸。初秋里阳光正好,照在她发黄了开叉的发梢,枯败萧瑟感袭之而来。
旁人推她一下,她不得已跌撞地向前,但也只是迈一小步,多一步都不肯。
“老贱婢当初爬殿主的床时候可主动了,真以为生了三殿下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么些年过去,还想着做空梦,也不瞅瞅自己是什么模样。”
站在几米外台阶上的人把一切都收入眼底,她淡淡扫了妇人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朝向他们走去。
又是一阵嘘笑声。
“几位同门,你们是上哪去呀?”
秋子箐刚从玉女峰下来,便见眼前这副场景,他们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的进她耳中,捕捉到敏感处,二殿下?呵……她眸色渐深,盖住了眼底缓缓升起的冷意。
“北兮那边的竞技场,今日可精彩了,小兄弟要不同我们一起前往?”一个弟子回应着,瞧她眼生,再瞅了瞅。
很快便认了出来。
“你……你就是青秋!”激动万分,身旁的人一听都迅速围了过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她,有的惊起一波涟色,也有摸着下巴,神情遐思地瞟向她。
少年点了点头,肌如胜雪,一袭墨青袍,衬着身躯又纤细几分,特别是那对滟亮的眉眼似含了月牙,一扬一弯,煞是惑人。
果真,丹堂的弟子相貌都极为出彩,前有清皓贵洁的婓璟大人,后有不到一日就“扬名万里”的青秋。
纵是令人眼前一亮,赏心悦目。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呢近来无事,也想去凑个热闹。”
话刚落,紧接着响起另一道声音。“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二殿下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只见那名弟子脸上溢不住的笑意,甚是谄媚,视线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像是捡到到什么天大的便宜般。
秋子箐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眸色掠过一丝寒意,不由得在心中冷笑。哼,凭她这尚好的容貌还不得把龙金宵迷死。
要干掉一个敌人,就得先了解他。
“只是,这样走也太慢了……”她顿了顿,指尖转向那位妇人,视线齐刷刷地望去,“不如你们谁背起她走?”慢吞吞的,要走到什么时候。
对无关的事,她可没什么耐心。
那妇人一直垂着头,听到这话也没任何反应,直到被迫上了一个弟子的背上,她才抬起额头,怔怔往秋子箐的方向望去。
两人视线相对,秋子箐一时讶然,不由的对那妇人多看了几眼。
她脸色略黄,眼角有些鱼尾纹,细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处处点妙的异域风情,眉眼间虽黯淡无光,但依稀能瞥见年轻时绝尘的风韵,一身气质格外的落落大方,像是出身于王公贵族里的千金小姐。
这就是三殿下的生母?
与龙北辰倒是颇为相似,不过一个侍仆能有如此气场,可见事实并非流言蜚语那般不堪。她收回视线,随着他们朝竞技场而去。
北兮的竞技场,通常是镜月殿弟子比武的地方,据说可以压任何的筹码,也算是个娱乐之地,赢的一方既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又可获得人气,还能得到许多资源,只要不闹出人命,能见好就收,大长使们一般都不太会管这里。
场内十分空旷,中间空出一大块场地,像个蜂巢似的一圈一圈的围满了前来观看的弟子,只见场上两人正对峙不下,双方身上都挂了彩,看样子有点激烈。秋子箐挤进去一听,周围弟子小声讨论着,“诶,你们压了三殿下,还是二殿下?”
“肯定是三殿下啊,二殿下虽比三殿下年长些,但他天赋根本没三殿下高,还不是年年比年年输。”
“啧啧,都是大殿主的骨肉,血脉相连,三殿下为啥每次都不留情面……”
“诶这位道友,一看你就是新来的,连这都不知道,他俩啊并非同一母所生,你再去瞅瞅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好吧,古曰龙生九子,九子夺嫡,大殿主一共四个孩子,平常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你小点声说……”那弟子用眼神示意还在一旁滔滔不绝的人,感觉到身后一股强烈的视线,两人同时向后扭头,秋子箐朝他们一笑,接着后面的弟子露出脸,是二殿下的人!二殿下向来心胸狭隘,刚才的话不知被听去了多少,两人只好讪讪低着头,自觉的腾空出位置来。
正是视野开阔之地,她视线追寻着场上的身影,除了那道金色玄袍是龙北辰之外,另一个白影……男子的一袭打扮全然与婓璟师兄尤为相似,身形也差不多,动作看似飘逸,实则无比扭捏,待他转过身来。
秋子箐……
沉默乃世间最大的反抗,她深吸一口气,满脑子都是刀呢,在下的刀呢?!
这货明明长了一张尖嘴猴腮的脸,非要装什么文雅搞一身白,看起来不伦不类的,那双小吊眼充满了阴戾又傲慢,连着脸庞都觉得扭曲,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驾驭住白衣。
眼看场上的形势越来越明朗,龙北辰手心的飞刀化作无数刃气,朝那抹白影直直飞驰而去,龙金宵不屑的冷笑,自认为优雅向后倒退了两步,他双手挥动带起锁链的钩子,凌厉的锋头穿过刃气,冲着龙北辰门面袭来。
见他身形跃起,轻踩着飞刀一个弓步侧身,钩子从他胸膛划过,伴随着撕拉一声,上衣襟领口处被勾开,锦袍失去了束缚,两肩顿时向下滑落,精壮的上半身此刻一览无余,加上他目若星辰,眉梢斜飞入鬓,显得英气逼人,惹得场外的女弟子们纷纷尖叫,此起彼伏。
而另一边龙金宵却没那么好运,他四肢被刃气所刮伤,险些摔一跟头。脸色极其难看,尽管火冒三丈,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发丝,忽而扯唇一笑朝着观席上望去。
“三弟,你那个卑贱的母亲,现在过得可好啊?”他捏着嗓子细声开口,讲出来的话处处带着锋芒。
龙北辰一怔,心中免不了咯噔一下,他神色冷了下来,脚底的飞刀速度也钝了。“你到底想要如何?!”
见状龙金宵得意地昂起头,幽幽然道,“别担心三弟,二哥觉得你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想必一定很是孤单,所以擅作主张把老贱婢……哦不,是下等侍仆带过来,让你们母子小聚一下。”
“二哥我啊,可是一番好心,还望三弟识趣点别辜负了。”
他朝着观席某处上打了一个手势,秋子箐顺着瞧去,身后的狗腿子们心领神会,把埋在人堆里的妇人,不管她多不情愿,三两下的直接拖了出来,按着她的头让她面朝着场上,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一霎间,铺天盖地的议论声如海啸般涌来,各种各样的目光交汇在妇人和龙北辰身上,他们七嘴八舌的,评头论足着,总摆出一副自己才是老天爷的视角。
“快看,那侍仆身份可不简单,据说是三殿下的生母呢。”
“想当年,她不知廉耻的爬上大殿主的床,结果连个名分也没有,还想凭腹中的孩子翻身,幸亏大殿主明事理,没让这贼妇得逞。”
“我怎么听说这毒妇事后恼羞成怒,还想把未出生的三殿下给偷偷杀了,要跟什么人私奔,后面让大殿主知晓,就罚她一辈子只能待在后院劈柴干苦力活。”
“这么说相比血统,三殿下确实要逊于其他殿下,大殿下与四公主都是主母所生,二殿下生母也算是明媒正娶,可偏偏他待遇反倒是比其他人要好……”
妇人手脚都有些发抖,凌乱的发丝遮住渐红的眼尾,她只能故作镇静,即使是面对多年未见过一面的孩子,实在长得太像她了,一眼便瞧了出来,又瞥见他眉眼间熟悉的神韵。
妇人睁着眼发愣,心中像是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她抬手轻拍胸前,想要平缓情绪,但越想越不安,下一秒凭空而来的恐惧占据了她整个脑海,蹲抱着身子如同得了失心疯般,又哭又笑的。
众人看傻了眼。
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起了发疯。
“二哥,你想赢不必用这种龌龊的方法,下次直接大方告诉我,我也不一定非要同你争个高低。”龙北辰绷着脸庞,目光如冷锥子般戳向他。
“三弟,我像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吗,二哥真心为你向殿父求情,放你们团聚两日,为此还遭了一顿骂,不然那贱婢一辈子都出不来。”
“你可要好好报答我……”龙金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袖子中掏出一张爆破符,他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阴笑,迅速朝龙北辰甩去。
秋子箐倚靠在观席旁,场上两人对峙在说些什么,虽然隔着远听不清,但也能猜出几分。眼尾飘向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人,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子全想通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轻啧一声,呸狗东西真不是个东西,打不过就挟持人家亲娘,像龙北辰这种死心眼的家伙一定不会躲的。
不出意料,紧接着嘭隆一声巨响,一道金色人影从竞技场上如流星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龙北辰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只见后背伤口深可见骨,他硬咬着牙,动作迟慢地爬起身,面对着众人道,“是我输了……”
“什么!!?”完了,赔大了。
“不是吧,我可全押了三殿下,有史以来头一次输啊!!”
“在搞什么!!同身为剑修,比武怎么可以用符纸,难道不是作弊吗?”
“我说句公道话,竞技场也没规定不能用符纸吧,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而且依我看那三殿下分明是故意输的。”
“有人传言三殿下自己先押了二殿下那边,估计啊这回咱们都被上套了,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人群里不知谁带着情绪起了头,劈头盖脸地朝着龙北辰一顿臭骂,越骂越难听,还往他身上砸东西,什么符纸,兵器数不胜数,甚至还有簪子,靴子等……骂喊声越来越高,他依旧是沉默不语。
那妇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两眼一闭,直直地倒头就往后仰去,秋子箐连忙一把托住了她,轻缓的把她平放于平地上,掏出绿油油的丹药,泛着暗黑的光泽。
这丹药也许能起到定心神的作用。
她盯着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把丹药收了回去。不行,就算是要找人试丹,也不能随便祸害一个弱妇人。
“你在干什么!!”声音隐着怒意,连着一股血腥味充斥鼻腔。
龙北辰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撞见她刚才的动作,他阴沉着脸,也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害怕,撑着流血的身子蛮横的推开她,手中的刀刃向她毫不留情地飞去。
令人避之不及。
“龙北辰,你……”个煞叉。
秋子箐骂骂咧咧的话还没出口,肩膀就被人揽住,用力一提起,她双脚早已离地,往上一带,跟着那人腾空而起,一支碧玉色的笛身与刀刃碰撞,铮的一下,发出嗡嗡脆响。
“青秋师弟,没吓到你吧?”
男子淡雅如雾的脸庞,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温柔的目光似乎能包含一切,他动作轻柔地擦过发尾,替她理了有些散乱的青丝。
清风师兄也在这里。
秋子箐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心里闷的慌,此人实在太粗鲁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走到龙北辰跟前,一手指着他开口骂道,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讲完。
“你个煞叉,你娘我又没动她,动手之前是不是要先了解一下。身为丹修本来防御就弱,你这一招要是没躲过去,我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虽然她有试丹的念头,但本是出于好意。
龙北辰听后一滞,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愤怒上头,当看到妇人没事后便松了一口气,又闻身旁的弟子说她一直守在妇人身边,这会儿自知理亏,别过脸朝她道了声歉意。“本殿一时心急,误会你了。”
话完还呛了一口血。
她轻轻一哼,从袖里掏出一个灵物袋,伸手摸索出一枚中品药香味的丹药,是她在拍卖行免费得来的止痛丹,总共三枚,还有一枚高品的回灵丹。
嘶,不提她都差点忘了,年纪轻轻的,记性就不怎么好。
“龙北辰,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小心眼,喏,这是止痛的,拿去服用吧。”
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不行,她要赶紧找人试丹,可行的话,再给莫无崖送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了……
他未出声,双手也没任何动作,神情复杂的扫视着她,意味不明。“呐,你真不需要么?”少年语态略微嚣张,但她眼底却弥漫着最原始的善意。
“三殿下,你就收下吧。”
流清风在一旁出了声,对上秋子箐闪扑闪扑的眸子,继而盈盈一笑。
龙北辰从她手上接过,没立刻服下,摇晃着身子从众人视野中走出,地上躺着的妇人被后来的几个侍仆抬走。
“婓璟大人的小师弟在这里!!”
忽而谁大喊了一声,刚要离场的龙金宵顿时停住了脚步,换了方向朝着他们而来。
“青秋师弟,我们赶快离开。”流清风拧着眉头,他隔着袖子抓起她的手腕就要往竞技场外走去,秋子箐压了他的手,示意他放心,薄唇微启道,“我还有点事,清风师兄,你先回去吧。”
见少年执意不肯动身,流清风给他留了一只小灵鹤,直言要有什么事情就及时通知他,话完匆匆离去。
“你,就是丹堂的新弟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以中间为首的龙金宵见了少年生得一副俊俏的模样,说话的语调都不由得放轻。
他抬起双手朝两边的鬓角拂去,像是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帅气,两吊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咧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假意,连身上的白袍显得猥琐了许多。
呼!要忍住……秋子箐在内心倒吸一口气,连忙开口打断他接下来油腻腻的动作,“嗯,二殿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婓璟师兄……咳你为何会来此处?”一般丹修几乎不会来这种地方。龙金宵朝她身后望去,未见那道仙逸的身姿,立马改了口,眼底竟然掠过一丝失落。
秋子箐……
她好像听到了婓璟两个字,真不是她的错觉吗?其实秋子箐并不知道,镜月殿的二殿下是喜男色,但他也非常痴迷婓璟,到了那种思之如狂的地步,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情意,每日还穿一模一样的衣裳,但他不敢声张,毕竟婓璟是何人?
天赋绝禀,剑丹双修,刚到镜月殿时,龙金宵一眼就看中了他,还说三日之内一定让这小子到他的榻上伺候着。
在一个幽昏的夜晚,奄奄一息的龙金宵被人从玉女峰如同破布一样被扔了出来,而且还身中嗜骨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屋里躺了三四个月,最后还是一位大长使出面找丹堂,求了三日才得解药,此事被压了下来,除了龙金宵身边的亲信弟子,其他人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