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白衣扶栏而下。
所有目光在一瞬间汇聚。
“婓璟师兄,渡欢娘她同意了吗?”秋子箐迫不及待朝他探听,又接着下一句,“她,是不是生得极美……”
他平淡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没达成。让秋子箐稍微吃惊,以他的姿色,凡是女子都会不忍心拒绝吧。
额,就是不知道婓璟师兄,他是怎么跟人家开口的……爱搭不理的语气,或许把那姑娘吓着了。
婓璟踱步到她跟前,清冷的像身披着白雪,遥远不可望。“我倒觉得,不及小师弟的万分之一。”
她眉眼一弯,不由得乐了。
这话,倒是很中听。
流清风端起一杯茶,轻抿,微涩的苦意,漫过舌尖,直往心田。
“嘭咚!嘭咚!!”
这时,一阵欢快的鼓声响起。
底下的人群,兴奋不已。
只见一个女子缓缓移步而来,她半抱着琵琶,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以轻纱。一袭冰蓝色的水光裙,姿态曼妙,盈盈动人。
待走近。
见她头上斜插着浅蓝色玉流苏钗,唇不一点而红,眉不描而翠,气若幽兰,仿佛是坠入凡尘的仙子,说不尽的清雅洁贵。
莺莺燕燕之中,脱俗而出。
“嗡——”一声。
她手持琵琶,坐于矮凳之上,似青葱一般的玉指,撩拨着琴弦,发出娓娓动听的琴声。袅袅的乐声似山泉涧的溪水,凉凉丝丝的;又似水珠跳跃在鹅卵石上,宛脆珠落玉盘。
水袖与透明的琵琶身交相辉映,肌若凝露,她竟轻轻吟唱了起来,那声音,宛如一只夜莺。似蝶翼起舞,一会低扬,一会高扬。
令人身临其境,沉醉其中。
一曲终。
掌声,排山倒海的响彻云霄。
“这样看来,渡欢娘与婓璟师兄,貌似有点儿般配呀。”两人,同样的气场,疏冷而宁静,像是出自一个地方。
她一句无心的话,惹得婓璟动作一顿,眸光不冷不淡地剜了她一眼。
……
见渡欢娘起身,接过身后一名舞妓拿出的绣球,绣布上面隐约可见得四个金色大字,“吉祥如意”。还挂了红色流苏,并点缀了串串珠子,看上去喜庆极了。
她倚栏靠近。
底下众人,随着她脚步而移。
渡欢娘高举绣球,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涟,流光转辗几回。水袖中,指尖微微蜷缩,长袖一挥,朝着空中锁定的方向扔去。
一刹间,人潮汹涌而上,绣球在空中翻了一个又一个圈,有人脚踏船身,一跃而起,即将就要拿到绣球。谁知被另一个人半路胡捷,还没高兴几下,人群里不知谁用力一脚踹飞了那绣球。
顷刻脱手而出,直直地朝秋子箐所在的小舟飞来,她下意识就伸手一抓,娇躯一怔……嘴角下拉,呜呜呜!她真不是故意的……身旁传来两束无比复杂的目光。
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青秋师弟,你竟如此多情……”
她余光瞥见,流清风侧过身,眸色闪过一丝伤意?!
什么?什么意思……
“小师弟,快扔掉。”
一只白袖横入视野中,她的手腕被婓璟持住,力道不算重,但她浑身像是被定住一般,挪动不了半分。
连手里的绣球,似乎生了根似的,怎么都拽不下来。
众人……
不出意外的话,她正中彩头。
……
“奴家明白你们现在的心情,先别急,随奴家来,渡欢娘自会和你们讲明一切。”牡丹收敛起笑容,她带着三人来到一间小室内。
四周挂了绘着锦绣山河的壁画,一道百鸟鸣屏风将屋内横作两面。
屏风外的桌边。
三人,默然无声。
秋子箐是坐立不安,即尴尬又要装镇定。她职业性地扬起一抹假笑,被婓璟一斜,弧度被扼杀于摇篮里。
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透着薄薄的屏风,女子徐徐走来,映出她如云的鬓角,随后倾身一礼。
“渡欢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你的绣球,我真没想接……”
“公子无需道歉,这是奴家的一个阴谋……”女子温声开口。见她指尖一抬,蓝色的灵光乍现,黏在手心的绣球,掉到地面上,转了一个弯。“论错,也是奴家的错,欺上瞒下……”
“今日与这位公子见面时,已知晓你们的来意。并非是真意招亲,而是想间接来寻求各位的帮忙!!”
只听“噗通!”一声。
这时,渡欢娘双膝一弯,跪于他们跟前,她背脊挺直,两眼却是骤红,眼眸下垂,“你们若能帮上奴家,让奴家做什么都可以,此生必定感激不尽!!”
秋子箐一头雾水,心中有些震撼,她与流清风面面相觑。
“渡欢娘,既然婓璟师兄已同你说明,我们自然是不会推辞。不如先说一下,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我们怎么帮你?”
她蓦然抬头,像是重新点燃了希望,一字不落地道 :
“原本有个心心念念的郎君,他是渡欢楼的歌伶人,奴家与伶人情投意合。突然有一天,他不知从何听说,只要渡过灰河,就能寻得世间最好的琵琶予我。”
“那灰河,凡人是万万不能随意渡过的。而后,他掉进了茫茫灰河中,我是灰河的渡船人,就去找灰河里的河灵,用自己十年的灵力挽回了他。可是他从那以后,都不能在开口。”
“伶人日益消瘦,奴家自是心疼,曾寻了无数灵丹妙药,都治不好伶人的哑疾。只好想出这一招,若是有人能猜出谜底,说明他一定懂得,木奈丹!”
她仰头望向婓璟,神色藏着一丝敬畏和期盼,继而又盯向秋子箐,朝她恳求道,“还望各位,帮帮奴家……”
美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声下求。
同为女子,秋子箐于心何忍。她连忙扶起身,道,“渡欢娘,你放心!我们也有事求你。要是真能帮上忙的话,一定会帮的!”
她扭头一问。
“婓璟师兄!木奈丹,炼成得几率很低吗?”
“……”半天没下文。
婓璟站在原地,缓缓出了声,“要是我炼,基本上可以成功,但木奈丹的草药,极为难寻。”
话落,他便不再开口。
“这些年,我收集了两株无果草,但解语草,寻遍了东下界,却怎么也寻不到。”渡欢娘低下头,眸色闪过一丝伤然。
“那该怎么办?”
她苦笑一声,“罢了,你们先在我这里小歇息几天……”渡欢娘站起身,扶着桌角,失神般地走出小室。
“等灰河的潮期过了,奴家便带你们渡河……”
……
夜色降临,那抹白衣穿过廊亭,路过一座假山,阴暗处响起一道清脆的女音。
“仙君!请留步……”
只见渡欢娘从假山后现身,她低着眸,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男子身形一怔,一双空洞又寂寥的眸子,却不见半点波澜。月光照在他欣长的身姿上,越发不染一点儿烟火气息。
“事到如今,欢娘只好说几句大不敬您的话。仙君与我乃上界之人,而因情入下界,你我惺惺相惜。欢娘自知身份卑微,要重回上界去取解语草,几乎是不可能……”
“所以欢娘恳求您……您只需动一动身,劳烦仙君……”说着,女子又朝他跪下,磕两三个重重的响头,落在泛青的石子,染上醒目的血红。
“如今,我亦不是什么仙君,重返上界,对于我只有坏处,想必原由,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渡欢仙子!”
九重上界,渡欢仙子,是专门掌管戒律清规的仙子……她当然知道,凡是偷偷下界的仙,回去一旦被人发觉,生死难料。
更何况,这男子的身份……
“滴答——”两行泪,无声息的,顺着她眼角掉下,却是无可奈何。她双手无措地捂嘴,发出一阵抽泣。陡然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急忙高喊一声,“仙君!我知道金尾九狐的八个灵魂碎片,其中一个下落在哪!!”
“倘若仙君,答应欢娘的请求……”
旋即,衣袂飘动,他回眸一顾。
……
廊道里,灯火幽暗,一袭青色的身影,忽隐忽现,他正好经过这条小径。夜半,听见假山传来浅浅的交谈声。
流清风仰面瞧去,碰见婓璟一人站在月色下,两人迎面相视。
他凝思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婓璟一步一顿朝他擦肩而过,清冷而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亮起,“流清风,这两日替我照看好小师弟……有劳了。”
“不必你说。”他亦会如此。
再抬眸时。
一抹白衣,消失在廊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