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大队部的几分钟里,齐望感到非常尴尬。
他和青年两个人坐在颠簸的皮卡车厢上沉默不语,彼此之间一言不发。
皮卡终于到达了大队部,见到在停车场等齐望的邵阳时,齐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向瞪着齐望的青年和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司机道了谢,然后跟着邵阳走进大队部的大楼。
“为什么今天要和冯纪先生见面?”
“我有些事想问他。”
“是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邵阳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很冷淡。
或许他也和青年一样对齐望没有好感,但齐望尽量不去在意。
两人走在不见人影的昏暗的走廊上。
不久,齐望终于看到了一个多星期前去过的村长室的木门。
邵阳敲了敲门,厚厚的门后传来了代理村长冯纪“请进”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
冯纪给齐望的笑容看起来和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但总觉得有些违和。
虽然不能很好地用语言表达,但村长室内的气氛却不一样。
“稍微耽搁下冯纪大哥你的时间,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没关系,你想喝点什么吗?不过也只有橙汁。”
“客气了,就这个吧。”
冯纪对看起来像是对讲机的麦克风说了一声“拿果汁来”,然后示意齐望坐到桌前的沙发上。
齐望老实地照他说的坐下,身体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一阵敲门声后,接待处的女人端着装满了满满一杯的橙汁的杯子走进了房间。
冯纪从她手中接过果汁,放在齐望面前的桌子上。
“请喝吧,你已经很久没喝冰镇果汁了吧?”
的确,在来这个村子之前,他几乎喝不到冰镇饮料。
来到这个村子后喝的也是村子里的井水,自从感染爆发后,他就没有喝过哪怕一滴冰镇果汁。
基础设施瘫痪,冰箱无法使用,公寓等储水罐里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暖,河里的水也要烧开后才能饮用。
因为不知道河的上游会有什么,即使看起来很透明清亮的河水,上游也可能已经有尸体泡在水里。
考虑到对感染和其他疾病的恐惧,喝生水几乎是不可能的。
齐望用手摸了摸杯子,冰凉的结露打湿了手。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
因为果汁和清凉饮料有用塑料瓶装、罐装,瓶装等包装起来保存了下来,所以想喝的话总会有机会,但冰镇果汁是不一样的。
虽然齐望感觉味道有点奇怪,但它从生产到现在已经至少超过了五个月,即使变质也不奇怪。
“那么,你想问什么?”
冯纪把托盘放在看起来很高级的桌子上,隔着桌子在齐望面前的沙发上坐下,腰间依然挂着手枪。
“也许这个问题会让村里人感到不愉快,但我可以问一下吗?”
“没关系,有什么疑惑尽管提出来就好。”
“那我问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离开屋子?”
对于这个问题,冯纪一如既往地沉着的回答道。
“齐望不想你们随便出去走动,以防让感染者嗅到这个村子的存在——即使这么说,你也不可能再相信吧?”
“嗯,我们住的房子离村子的边界很远,除非感染者已经进入了村子,否则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
可是你们甚至不允许我们散步,只要踏出屋子一步,村里的警卫队员就会立刻赶来。”
简直就像在监视——不,实际上应该真的是在监视吧,否则警卫队不可能那么快就赶来。
当齐望提出这个疑问后,冯纪双手抱胸,突然坦白道:“抱歉,我们一直在监视你们。”
“也有很多居民不相信外人,实际上,之前来过的难民们也曾多次因为所欲为而与居民发生争执,因此对于外来者,我们会监视他们一段时间,判断他们是否安全。
所以不能随便让你们出去,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们。”
据冯纪说,以前来这个村子避难的一群年轻人,一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地方就开始为所欲为,最后只好拿着枪把他们赶走。
冯纪他们很警惕齐望他们是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青年让齐望离开,大概也是因为警戒齐望,怕他重蹈那些年轻人的覆辙吧。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的话,有人对外人抱持戒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你们知道规则,却表现的毫不在乎而为所欲为的话,我们就会把你赶出村子。
不过嘛,你们还是遵守了既定的规则生活着,因为不能外出而让你们的压力累积,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不,那倒是没关系……那我可以问下一个问题吗?”
“嗯,可以。”
“为什么不让我们工作呢?你们免费提供食宿,作为回报我们去劳动也不奇怪,为什么让我们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呢?你们真的有足够的人手吗?”
冯纪的回答和刚才一样。
比起通过劳动获得的成果,让他们这些完全无法信任的人出去的风险更大。
与其发生什么意外,不如直接把他们关在家里,看看是不是安全的人,他们只是优先考虑了安全。
“老实说,人手不够,但是如果你们在外面闲逛,派人手监视和搜索你们效率会更低。
因此,只要把你们关在家里,监视的人员就能减少到最低限度。”
“果然,对我们还是无法信任啊……”
“事实上,在法律还能发挥作用的时候,我就接到了各地发生暴动的情报。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代里,误以为没有法律和秩序而暴乱的人有很多,这个村子里也来过好几次这样的人。”
尽管如此,他们仍在继续接收难民,是因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是仍然愿意相信人类的善良吗?
想到这里,齐望感到有些惭愧。
如果这个村子的人不想被卷入麻烦的话,只要不挂避难所的招牌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村子的存在,火种村的人们就可以安心地生活下去了。
洗澡时听到的类似感染者的嚎叫声,大概也只是风声吧。
或者说,村子附近真的有感染者,只是被警卫队的人悄悄解决了。
“……不好意思,问了很多问题。”
“不,没关系。对我们来说,消除群众的不安也很重要,对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自己的问题?
齐望眨了眨眼,他们从哪里来之类的基本信息,在来这个村子的当天就全部告诉他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
冯纪看了手表后,开口说道。
“你认为,感染者有过去的感情和记忆吗?”
听到冯纪这么说,齐望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禁怀疑他的精神状况。
“不……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称之为感染者的那些……人类,是否还有过去的感情和记忆,你觉得呢?”
“怎么可能会有。”
齐望立刻回答道。
感染者在病毒的作用下失去了理性,变成了只会依靠食欲和斗争本能行动的怪物。
见到人就会扑上去,然后张开嘴吞食掉曾经的同胞,没有丝毫人性。
大脑的限制器已经脱落了,痛觉也很迟钝,就算会因失血而死,哪怕下半身被切断了也会地上爬行追赶人类。
比起人类,他们甚至连野兽都不如。
齐望不明白冯纪为什么要问这种谁看了都能明白的问题。
他难道没见过感染者吗?
不,他从警察局逃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应该见过很多城市的惨状了。
只要看一眼被感染者残忍撕扯的尸体,就不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只是外表看起来像人,实际上是毫无理性的野兽。
假设他们有记忆和感情的话,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呢?如果和我们同样是人类,应该不会想袭击我们吧?”
听了齐望的回答,冯纪摇了摇头。
“那又如何呢?或许他们虽然觉得自己很像人类,但还是败给了想要吃人的冲动。
他们袭击我们,也许是希望我们把他们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也许他们的内心深处在向我们求助。”
“那又怎么样?他们袭击人类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齐望刚才还为他的宽宏大量而感动,现在却突然觉得冯纪是个愚蠢的人。
说这种话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很常见。
杀过人的罪犯不可能因为心怀忏悔而被免罪。
“即使他们有感情和记忆,我也不会这样认为,那些嘴角带着血液,对着曾经的同胞发出野蛮嘶吼的人,哪里有理性?”
“那么,你是想说,他们身上完全没有残留一点像人类的部分吗?”
“是的。”
冯纪失望地叹了口气,看着手表说道。
“那么,当你的家人成为感染者时,你难道不想帮助他们吗?还是说,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齐望又喝了一口果汁,这样回答道。
不止是现在这样想,他甚至已经亲手做过。
对此一无所知的冯纪,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望。
“……这样啊,看来你和我的想法不一样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大家的思维都同步才是最可怕的。”
“哈哈,说的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遗憾,因为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呐,所以我还以为你会站在我们这边呢。”
“我们”这边?
他在说什么?
这时,齐望发现一股强烈的困意涌上心头。
刚才头脑还很清醒,思路也很清晰,可现在眼皮却很沉重。
昨晚他整整睡了八个小时,应该不至于睡眠不足。
齐望甩了甩头,试图驱走睡意,但身体不听使唤。
齐望站起来,还没站稳,就一个趔趄倒在了沙发上。
装着橙汁的杯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在摇晃的视野中,冯纪又在看手表,为什么他从刚才开始就确认了好几次时间?
身体使不上劲,齐望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
在他侧躺的视野中,冯纪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时,齐望的眼中出现了破碎的玻璃杯碎片和散落在地板上的橙汁。
难道说……?
在无法顺利思考的大脑下结论之前,终于无法忍受睡意的齐望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