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身后那些被绑着的文人已是气愤填膺，一个个都挣扎着想要逃脱束缚。
领头的长者看向楚玉：“你这是何意？！为何要如此折辱我们？”
楚玉将人推上高台，冷嗤一声：“你们既然要追随楚将军而去，窝在小房子里自刎属实是不够气派，我带你们出来在这些人面前也英勇一回。”
说罢她负手而立，高声喊道：“来呀，来看看吧，我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好儿郎们，国破家亡羞愧活于世上，要自刎以示忠义啊。”
随着楚玉的话，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将台上几人包围在中间，一双双眼里充满了不解。
旁边的安芒扯了扯楚玉的手肘：“大人，这么对这些个文人们，他们会不会当真想不开，抹脖子去见楚将军啊？”
楚玉瞥去一眼，凑近了压低声音：“你们这些个围在周围的士兵都是吃干饭的？拿刀的手没有这些书生们快？”
一通嘲讽叫安芒摸了摸鼻子，讷讷的缩了回去。
书生们身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有些人对上低下那些不解的眼神，忍不住默默的挪开了视线，更有甚者向楚玉投来的视线便要冒火。
楚玉倒是神情淡定，看着这些人的视线极其凉薄，抱手而立：“你们这些人，想要寻死莫要带上我父亲，兴许到了阎罗殿，我父亲都不愿收你们这些瓜怂！”
为长者气不愤，指着楚玉的鼻子大吼道：“楚玉！你身为楚将军的儿子，今日所做难道不觉得有愧为人子？！”
楚玉应的迅速：“无愧。”
“你！”那人的脸上气得通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楚玉上前一步，逼退那人：“我看你们这些人确实是被墨汁堵了脑子，应当浸在水里好好涮一涮！”
“父亲的离世何人不悲痛？你们问问我身后的十万镇北军！何人不悲痛？”
“你再问问这些百姓，若是没有这些活下来的镇北军们，他们该过怎样的生活？”
“我父亲养起的军队，我大乾派下的铁骑，踏平了侵占我国土的外邦，拼死也要救下的百姓，要自刎当场去追随故去之人，这到底是该你有愧，还是我有愧？！”
楚玉每说一句，便前进一步，那周身迫人的气势逼得眼前这些书生一退再退。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连环追问之下，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里都是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就连楚玉身边的古峰安芒，一个个也都垂下脑袋，神情肃穆起来。
云城一战，是他们永远的痛！
可是看着台上那个纤细却身姿挺拔的少年，他们总恍然有种楚将军回来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先前帮助清理城内尸体，连轴转之下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好几天没换，衣角上沾染着血污任在，此时却像是想装点这个少年，让他看上去增添几分足以让人信服的力量。
台上那些人的视线顺着楚玉，移到了下面围观的众人身上。
这些人中不乏有穿着镇北军服饰的人，他们或多或少脸上身上都有伤口，甚至有些人的手臂被打上纱布，垂吊在身前。
那一双双或深沉或稚嫩的黑色瞳仁里，全是向生的渴望！
楚将军！
这个名字是北境人的守护神，是每每念起便心安无比的护身符。
街头巷尾全是楚将军的故事，很多孩童都是听着楚家将的故事长大的，聚集了北境大量文人的羊渠城尤甚。
楚玉从小浸淫在军营之中，她不懂那些文人风骨，却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尚未查出云城之战的幕后黑手，尚未收复边关十八城，尚未看着大乾和谐，她未曾领略的风光太多太多了，又怎敢就如此了结自己的生命。
楚玉看着最先发问那人：“你问我为人子有愧与否？确实有愧，却愧不在没能追随父亲而去，我父亲此生都在为大乾奔波，如今山河未能收复，我等如何敢死啊！”
站在下方的镇北军一个个也都因这句话引起了层层热血，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北荒，将那些凶残的北荒人杀个干净！
“我等如何敢死……”
几个书生嗫嚅出声，神情怔然，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
人群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挤出一个小姑娘，人比台子高不了多少，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石头，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台子上，仰头看着最靠近她的那个书生，没说一句话，默默的退回了人堆里。
那石头有些坑洼，虽然已经被细心的擦拭过，缝隙里却还是有残存的血迹。
石头上歪歪扭扭的刻了个名字“牛三田”。
旁边有认识小姑娘的人神色复杂，跟旁边人说：“这是牛三家的孩子，她爹为了护他，被撤退的北荒军刺穿了心口，救也救不回来了。”
周围围观的人一个个绷紧的唇瓣，不知道是谁也从怀中掏出石头，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台子边：“这是我丫头闹着刻下的石头， 北荒军冲进家里的时候她虎了吧唧的就冲上去抱着人腿喊我们快跑，半人高的小人，被北荒人一脚踢断了脊柱……”
“这是我媳妇的，她……”
一声又一声的诉说，让人心中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闷得发紧。
楚玉静静的听着，这些在镇北军救援之时露出笑颜的人，心里都藏着悲伤。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望向头顶苍穹，碧蓝如洗，广阔而浩渺，像是能清空人所有的心思，找到前行的方向。
这些人像是要把心中藏着的创口都揭开挤出浓水似得，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自己故事，有人安静的听着，有人已经沾湿了衣襟，直至那些小小的石头把台子周围一圈全都围满，像是一条纽带一般，将中心之人紧紧拉扯。
不知是听到第几个人说话开始，台上的书生们垂下了脑袋，模糊了视线。
楚玉看向围在一起的羊渠城百姓和台上那些书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人信奉着楚将军，她这个楚将军的“儿子”当众训斥了他们一顿，而安抚他们的反而是羊渠城的百姓们。
这些努力生活的人，当真是可爱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