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着,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扭头一看,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两鬓斑白、目光炯炯的干瘦老者走了过来,部落众人见了,都自动自觉微微颔首施礼,看来这名老者在部落中的威望和地位甚高。定眼一瞧,发现朱梦琪、廖思佳、芬姐也夹在人群之中,三人明显都好好地洗过了澡,而且换上了部落女人有些类似中国土家族的特色服装,虽然款式、质地、造型跟登机时的衣服没法比,却仍然遮不住三女的秀丽多姿、妩媚天成,甚至还透出一种少数民族装扮的风情来。相比较之下,我跟阿强则灰头土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更当众被绳子背着手捆着像押赴刑场的罪犯。
男女的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
众女被人群簇拥着,没有即刻跟我们站在一起,廖思佳和朱梦琪脸上带着一些茫然不解的神情,好像对当前的状况有些没搞明白,看到我俩狼狈的模样,担忧挂满了脸。芬姐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还朝着地上的海盗努了努嘴。我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只是看到她们三个没有什么外伤,看样子暂时不仅没有受到野蛮粗鲁的凌虐,反而还被当成了客人款待,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附近的人都开始聚拢了过来,看样子,要针对我和阿强召开一场审判或批斗大会了。
老者在桌子旁坐定,轻微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刚才还闹哄哄的场内外顿时安静了下来。“黑脸男”走上前颔首施礼后,指着我俩,用本族方言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听得我跟阿强面面相觑,只能看见对方上下嘴唇来回碰撞,发出类似英语但又不是英语的方言出来,谁也听不懂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看“黑脸男”在向老者讲解的过程中,不时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和临近海滩的方向,老者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几乎要拧出水来。看向海盗尸体的目光,充满了憎恶和痛恨,瞥向我俩的眼神,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暗叫不好,这种情形肯定对我和阿强极为不利。
沟通一阵子后,“黑脸男“调转身子,指着地上的海盗尸体和丧命同伙,高声向围观的众人说着什么,虽然完全听不懂,但看男子愤慨激昂的神情,大概率是在解释昨晚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导致部落男子也有伤亡,众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被调动了起来,可谓是群情激愤。随着男子的手一指,众人的视线瞬间就聚拢在我跟阿强身上,乌糟糟一片愤怒的喧闹声,看手势看面部表情,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估计连我们祖宗十八代都可能受到了牵连。
忽然,不知道是人群中谁起了头,“巴纳马卡!“、”巴纳马卡!(Bunuh mereka!)”(很久之后才得知,这句是“杀了他们”的意思)。熙熙攘攘的嘈杂变成了统一口号下的整齐划一,气氛瞬间充满了浓浓的敌意和杀气,几名手持铁茅的家伙已经跃跃欲试,看样子只等老者或“黑脸男”一声令下,就能瞬间把我跟阿强捅成马蜂窝。
哪怕再怎么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傻子也能看懂眼前的形势,目前的部落众人绝对将我跟阿强当成了海盗同伙,如果再不尽快消除其中的误解的话,肯定会被当成海盗宰了不可。
再也顾不上语言不通的尴尬,直接大声用普通话向男子和老者喊道:“我俩不是海盗,不是同伙!”芬姐朱梦琪三人眼看情形不对,也奋力挤出人群,同我跟阿强坚定地并肩站在一起,以示战线统一。朱梦琪的英语水平应该是我们五个人之中最好的,也用英语大声向围观群众喊:“We are not pirates, we are ese!“,平素秀丽婀娜的外表下,今日竟然透露着一股勃然的英气。
喧闹的人群可能没意识到“已经脱离海盗控制”的三女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估计之前还以为解救她们脱离海盗魔爪,没想到今天又主动走近“海盗”身边,而且听着我激愤的话语和神情,都疑惑地在我们和老者之间来回扫视,逐渐安静了一些。
我灵机一动,直接走到海盗尸体处,对着他们的脑袋狠狠地踹了几脚,吐了口口水上去,以侮辱性的动作,表示同海盗们根本就不是一伙人。老者和黑脸男看到我的这个动作,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一些。本来想连说带比划地跟众人继续解释澄清一下,想伸手时才发现自己仍然被捆着,倒退着走到“黑脸男”身边,示意他给我松开捆绑的手。男子向老者看了看,后者轻微点了一下头,得到示意后才给我解开双手,旁边的持矛手瞬间将茅尖对准了我,提防我瞬间发难。
语言不通的前提下,说话只能是“鸡同鸭讲“,只好通过手势和动作来尽量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我指了指自己和阿强的脸,将我们的长相和海盗们的长相,自顾自的向大家展示这其中的区别。虽然同为亚洲人,但我们中国人和东南亚人,尤其是同这种经常在海上兴风作浪的海盗,长相、肤色还是差别很大的,甚至阿强的衣服都被我掀了开来,像大家展示他那明显没有晒过多少阳光的皮肤,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来,经常在海上或阳光下劳作的人,根本不可能像他那么白。我本来还想拿自己也对比一下,可惜上岛后经常外出捕猎采集,锻炼枪法,再加上根本不注意防晒,外露的部位甚至上半身,都早被晒得黑不溜秋,实在没有阿强典型。接着,又连说带比划地,将我们几个如何飞机失事如何漂流到这个海岛上讲了一遍,可看着大家仍然一头雾水的模样,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压根儿不用思考就能看出来,这群人根本没听懂、没看懂多少,急得我满头大汗。”对牛弹琴“,根本get不到我想要传达的具体意思嘛!这还怎么解释?!
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处那面在风中摇摆的三角形旗帜,心念一动,示意其中一个持矛手把手中的茅递给我,这家伙如临大敌,抓得死死的不愿意递过来,亏得“黑脸男”对自己的战斗力相当自信,不担心克制不了我的现场暴起发难,当即示意将铁茅递给我。围观的群众呼啦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担心茅尖下一个就戳着自己。我轻轻一笑,在围观群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手持铁茅,利用自己曾经喜欢过繁体字、练过一段时间的知识储备,在地上分别用繁体字和简体字,都写了个“鋪”、“铺”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可能是他们这边的一个小商铺,进行物物交换或者简单的商品贸易场所,当然,具体是小当铺还是杂货铺,那就分不清了,除非进去看看才知道。
部落众人好奇我在地上鬼画什么,绕过去一看,再扭头对照一下三角形旗帜上的字,个个露出震惊的神情来。老者也非常好奇,亲自走下来对比了半天后,之前严峻的表情终于缓解了下来,示意男子同样解开阿强的捆绑。
看来这里的部落,可能真的认识个别繁体汉字,看我还算蛮精通的样子,应该抵消了他们的大部分疑心。
可惜我还是低估了被仇恨蒙蔽了的双眼,刚刚还沾沾自喜地沉浸在自己的博闻广识里,一个哭闹叫骂的悍妇从人群外边冲了过来,简单扫视了一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着木棍就朝我扑了过来。看样子估计是三位死亡男子其中之一的遗孀了。我哪有站着挨揍的道理,慌忙向旁边躲闪,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旁边的丛林中传出一声激昂的大象叫声,扭头一看,昨天自行走丢的小象,已经甩着鼻子摇头晃脑地快速朝悍妇冲了过去,差点儿一头把她撞倒。估计这里的人们受过象群的骚扰,明显比较惧怕,慌乱的众人赶紧躲避在一旁,几个持铁茅的攻击手瞬间包围了上去,打算一起抵御小象的冲击。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小象过于势单力薄,这样的对峙也实在讨不了什么好处,根本对抗不了几个大汉的围攻,我赶紧跑了过去,拉着小象的耳朵,轻柔抚摸小象的头部和背部,使其不要再往前冲击。小象在我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虽然仍对众人保持敌意,但还是蹭了蹭我的身体。在一片惊叹声中,乖巧地站在了众女的旁边,自顾自的用鼻子去乱嗅朱梦琪身上的衣服,好奇心发作,东碰一下,西嗅一下,惹得朱梦琪毫不客气地打落它胡乱四处碰触的鼻子,省得自己当众遭到“非礼”。小象也不生气恼怒,撒娇式的卷起长鼻子轻轻叫了两声表示不满,又继续试图碰触,这种巨大的反差,看得旁边围观的几个小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闹,明显感觉部落的众人对我和阿强的敌意已经减淡了大半,表情都相继缓和了下来。就连那名失去理智的悍妇,也被“黑脸男”怼着数落了一阵,冷静了下来。地上的尸体,也已经授意处理去了。
误会可能暂时已消除,老者看我对文字了解颇深,当下示意我跟着他来到一座相对更为高大的竹楼上,内里的装潢虽然简陋,但足见用心,颇有部落群居特有的风味。
二楼钻出来一名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部落少女,目测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马尾辫,像之前那个小女孩似的,扑棱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老者宠溺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向我打个招呼。少女轻轻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才收敛起调皮神色,稍作正经地轻轻颔首施礼,我也赶紧有模有样地依葫芦画瓢,也向她稍微回敬了一下,毕竟入乡随俗,这点儿礼貌还是要有的。
少女见状,脸上呈现一抹喜色,更显得美丽动人。在老者的指示下,她从三楼捧下来一个古旧的盒子,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了一些年份。老者当着我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万分小心地从里边取出一本薄薄的古籍来。
古籍目测是用上佳的蜡染宣纸做的,肯定已经有了一些年头了,早已陈旧发黄,纸张更是薄如蝉翼,幸亏保存得当,翻页必须轻巧、适力,否则按我的鲁莽劲儿,一不小心肯定会撕扯下来。宣纸本身就具有“纸寿万年“的美名,易于保存,而且这种”蜡宣“加了蜡,具有防潮,防虫,防蛀抗氧化的特色功能,估计正因为如此,才能在这么湿热的地区保存至今。
看他们的这种郑重劲儿,想必肯定是精心珍藏的什么古籍。我仔仔细细看清楚上边记载的内容,诧异得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这是一篇航海日志,而且竟然全部是用繁体字书写出来的,虽然个别字迹已经明显看不清楚,受水气的侵袭影响模糊一片,但隐隐约约仍能辨认出——永乐十五年,“葢钦差总领太监“,出使苏门答剌、麻林、剌撒等地,“爪哇、古里进贡麾里羔兽,祖法尔进贡长角马“;“回程际,飓风狂浩,韶石峻崭,失之所踪“,”船毁,大凶,遁不毛之地“等字样。
越看,越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