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月二十九日，辰时。
中枢朝臣们一觉醒来，得知了两件事。
一则是孙承宗领军前往蓟镇，这属正常，算是为数不多君臣一致的事情。
而第二件事，直接炸懵了中枢各部门。
厂卫的深夜联合行动！
这下到他们梦回天启朝了。
有人还继续躺下睡了一会儿，确认是不是起猛了，听错了。
但无论如何尝试，随着越来越多的言语飘入中枢，厂卫联合行动已成既定事实。
文渊阁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都纷纷要求内阁首辅带头作为，面见天子，劝谏收回厂卫，或直接裁撤厂卫。
更有甚者，直接弹劾军令司众人，纵容天子恣意妄为，愧为人臣，尤以对内阁辅臣李标的弹劾最多。
内阁剩下的韩爌、成基命、钱龙锡三人，干脆关了门，商议此事。
“知道确切行动内容否？”
由于厂卫突然行动，又是深夜，各方信息繁杂，韩爌此时要正本溯源。
“元辅，确切消息是有的，乃是厂卫联合，去往京中各坊，对一些良善之家进行查抄！”
“真是良善之家？”韩爌深知皇帝和军令司再糊涂，也不会在建虏寇边的当口制造冤狱，徒增纷乱。
“这……”钱龙锡语塞。
“那原因呢？”
“……”钱龙锡再次沉默以对。
“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公署，巡捕营就算被军令司接管了，总有点风声出来吧。”成基命也是为内阁信息闭塞急了。
“钱龙锡，把曹宪台叫来。”韩爌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同僚体面，直呼钱龙锡之名。
钱龙锡身为内阁次辅，被人直呼名号总归是有点不舒服，哪怕是叫钱稚文（钱龙锡字）也好受些。
但心知眼前两位都比自己年龄大，眼下又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之时，只能连忙出门，穿过汹涌的人群，直奔都察院找左都御史曹于汴。
约摸两刻钟后，钱龙锡就把曹于汴给带进了文渊阁。
“宪台，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摘些重要的说来！”韩爌不废话，直奔主题。
曹于汴自然晓得韩爌的意思：“回元辅，据下官所知，昨晚厂卫联合查抄之家，或有携家逃往通州，留下人在京中哄抬物价，或有人直接在京中散播建虏即将到京谣言。
如此，陛下得知后，才派厂卫联合行动。”
韩爌、成基命、钱龙锡三人听完，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透露出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得，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劝谏理由。
说好吧，厂卫的阴影始终蒙在心头，对不起自己。
说不好吧，皇帝当即就可以辩驳，为何卿等之前不察？
“内阁众人，为何畏畏缩缩，眼看厂卫肆虐，竟不思劝谏，躲在这文渊阁，贪恋权位吗？”
“尔等可是忘了魏阉之祸，如今个个做了阁臣，便想着高枕无忧吗？”
“韩元辅！既然你不肯去，那我等科道言官自去乾清门跪着，求陛下收回厂卫！”
“……”
有一说一，大明朝的科道言官的嘴上功夫真不是盖的。
句句都让你破防，不管你官大官小。
门外一众科道言官的辱骂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韩爌听着门外的群情汹涌，自知到了抉择的时候。
倘若不带队，那被弹劾的对象就到了自己。
倘若带了队，皇帝便会叱骂自己管不好朝局。
奈何是皇权时代，千错万错都是臣子的错。
韩爌长叹一声，对众人说道：“去乾清门吧。”
成基命、钱龙锡内心总有一百个不情愿，现在都被架起来了。
至于曹于汴，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监察机关的老大，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这种哄抬粮价，散播谣言之事，在平时可能挨不着都察院什么边。
可现时，整个京城已然宣布全城宵禁戒严，按理算作是大案，皇帝可以让三法司会审。
何为三法司？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所以曹于汴怎么也逃不过。
“早知道当初被魏阉搞下来后，就在家安度晚年多好，非要回京这般瞎折腾。”年逾七旬的曹于汴心中生出悔意。
乾清宫中，军令司只剩下李标还在君侧，其余四人都各干各的去了。
“皇爷，他们来了。”曹化淳拱手正色道。
“史官安排妥当否？”
“回皇爷，已安排。”
“李卿，你先在这乾清宫待着，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叫王应朝带你去茅元仪那里看看。”
“臣还是在这殿中等候陛下为妥。”
“也好。”
君臣二人说开以后，言辞间也多了几分随和。
崇祯依然踏雪前往乾清门，几乎与韩爌众人同时到的平台之上。
崇祯端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一众大臣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崇祯安静地扫视众人，看看有没有人会率先出言。
这也算是崇祯在前世学到的一些演讲心理学技巧，以沉默先对众人，压制这些人心中的躁动。
崇祯也扫到后排的人不断向韩爌的后背施以眼色，可惜韩爌看不到。
见到韩爌不肯带头出声，也罢，崇祯率先缓声问道：“元辅，朕记得没有下旨进行平台召对，领着朝臣齐聚平台却是为何？”
韩爌知道站他后面人都想他带头发言，但只有等皇帝先开口，他才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李标，而李标是此次弹劾的主要对象。
既然他没有出现，就可以猜测出皇帝的立场。
平复了心绪后，韩爌拱手答对：“陛下，臣要弹劾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李标不思为臣之道，不思规劝陛下，反以谗言惑上，出动厂卫肆虐京城！”
底下人纷纷低语起来。
有说元辅厉害，上来就开大。
有说元辅一针见血。
意思都差不多。
“静！”
“静！”
“静！”
崇祯身旁的大汉将军连喝三声，恢复平台秩序。
“韩爌这是真聪明啊！”崇祯内心感叹道。
大明朝真他丫的全是人精！
倘若将这内耗的能力用在对外战场上，那大明朝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