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此处非尔乡,尔魂勿彷徨,听吾摄魂铃,跟我自返乡,亲人盼尔归,故土难离忘,神符引魂魄,尔身行如常——急急如律令!”
阿爸有规律的边摇动摄魂铃边念引魂咒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伸出小手揉了揉双眼。
是夜,虽已是夏季,但山中的一股凉风刮过,依然让我浑身上下猛的一激灵。
“阿爸~”
头上带着细密汗珠儿的阿爸见我从他身前的小背篓里醒来了,还特意又燃了一张黄符然后停下了脚步。
“小星,你醒啦?再走一里多山路,咱们马上就要到下一处落脚点了,阿爸这里带的有你阿妈准备的糍粑,你要不要吃一些?”
我冲阿爸轻轻摇了摇头。
“阿爸,我不想在背篓里啦,我想下去自己走。”
阿爸听了我这话,宠溺的笑了笑,用他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蹲下身子,将身前的背篓放在地上,双手将我瘦弱的身子从小背篓里掐了出来。
我扭头看看阿爸身后的死尸,那是一个瘦骨嶙峋、头发干枯灰白的老太太。
她眼眶塌陷,嘴巴微张,满身的老人斑,生前也不知活了多大年纪,一身正统的手工缝制黑蓝色相间的苗衣,额头正中贴着一张阿爸亲手绘制的黄符。
阿爸一手牵起我的小手,一手又摇动起了手中的摄魂铃。
“叮铃铃……叮铃铃……”
那死尸老太太听到摄魂铃的声音后浑身一震,顿时像个活人一般跟随着阿爸的步伐同步行进起来。
是的,我阿爸是个苗寨当中鼎鼎大名的赶尸匠。
“小星,怕不怕?”
我抬头看看阿爸,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有阿爸在,小星不怕。”
山路崎岖,阿爸每次赶尸都尽量走人迹罕至的地方。
主要怕死尸撞到活人害他们受到惊吓,再者就是,人多的地方小动物也就多,寨子或村子里猫啊狗啊的也不少,万一靠近死尸,可能会过气给死尸引起诈尸的。
别看我今年才五岁多,可我已经跟着阿爸赶了好多次尸了。
每次阿爸出门,都会把我放进小背篓里,赶场时就把小背篓背在身后,赶尸时就把我护在身前。
我叫冷寒星。
我是我阿爸当年赶尸时在我们当地山上的蛊灵庙里捡来的女娃娃。
阿爸说我是被丧心病狂的人献祭到蛊灵庙去喂鬼的。
我的阿妈是个草鬼婆,也就是蛊女,因为她不拜蛊灵庙,故而在以身养蛊之后没了生育的能力,阿爸他俩结婚多年家中一直冷冷清清。
阿爸在捡到我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头告诉他,不久他将会得到一个能为他和阿妈养老送终的孩子。
他本以为就是个寻常的梦,毕竟他和我阿妈结婚几十年了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便也没把那梦当回事儿。
谁知接下来被寨子里的人请去走脚时路过蛊灵庙就捡到了我。
走脚是我们苗寨对赶尸的一种文雅说法。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一般需要请赶尸匠帮忙将自家亲人的尸体从外地赶尸运回家乡时,那些人便总会找到我家的吊脚楼上,恭恭敬敬的将死者的生辰八字及死因写到一张黄纸上交给我阿爸对我阿爸说:“田师傅,请你走一回脚噻!”
赶尸也有不少禁忌,别的赶尸匠规矩如何我不清楚,但我阿爸的习惯我都知道,他不替自杀之人赶尸,也不替被雷劈死的人赶尸。
自杀之人怨气太大,操控魂魄有一定难度,赶尸也是个体力活,需要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万一出意外太耗费体力和心神。
而被雷劈死的一般都是生前做过大恶之事惹怒了天神,那种人不配让赶尸匠走脚。
阿爸做了几十年的赶尸匠了,没想到会在四五十岁的年纪捡到我。
尽管因为将我从蛊灵庙里抱出来养在身边,还得罪了寨子里当初将我献祭到蛊灵庙的养蛊世家林家,阿爸也从不后悔。
“……一切都是天意,我田玉树命里注定无子无女,而你却命不该绝,这一定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父女缘分。
我当初是在1995年农历十月初二夜里捡到的你。
当天天特别冷,可漆黑的夜空里却冒出了一颗闪亮的星星。
小小的你被包在一个大红色的小包被里,被人放在蛊灵庙的祭台上,小脸都冻的青紫。
你本来是在哇哇大哭,可我一抱起你,你立即就停止了哭泣,双眼看着天空中那颗星星。
我田玉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算命的还曾说我命硬,刑克至亲,你是绝对不能随我姓的。
既然你出生在寒冷的冬夜,还跟星星有缘,我便自作主张的给你取了名叫冷寒星……”
我跟着阿爸的步伐走着夜路,望着满天的星斗,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以前阿爸告诉我的有关我身世的事。
时不时一阵山风吹过,阿爸都要谨慎的回头看看他身后死尸额头上的黄符还在不在。
没一会儿,我的浑身上下便走出了一身薄汗。
前面不远处就是死尸客店了。
说的是死尸客店,其实就是专供赶尸匠路途中休息的几间茅草房。
赶尸匠赶尸要尽量避开村落,并且一般情况下只赶夜路,昼伏夜出。
白天世间阳气太重,与死尸身上的阴气相冲,赶尸控尸的难度会比夜里大的多,所以阿爸出来走脚时,黎明前一般都会赶到死尸客店里休息。
由于死尸客店大多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极少有活人路过,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大门是从来不关的。
阿爸的脚程又稳又快,我亦步亦趋的跟在阿爸身侧,很快就赶到了死尸客店附近。
一束手电筒的灯光远远的从死尸客店的门前传来。
我知道,一定又是齐孃孃在等阿爸。
齐孃孃是个和我阿妈年纪差不多的寡妇。
小小年纪的我并不明白她和我阿妈阿爸之间到底是如何微妙的一种关系,只知道我阿妈挺看不惯她的,一提起她嘴里就经常骂骂咧咧的。
而我阿爸对齐孃孃的态度更奇怪,平日里他似乎总有意躲着齐孃孃,可一旦齐孃孃遇见什么事,他又跑的比谁都快。
哪怕每次帮了齐孃孃后回家都要挨我阿妈一顿臭骂也依然如此。
阿爸显然也看到了不远处打着手电筒左顾右盼的齐孃孃,然后他轻轻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他掏出一张黄符轻轻晃动两下,符纸在他手中无火自燃,他身后那死尸老太太像是收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一般,顿时浑身僵直站立不动了。
齐孃孃看到阿爸我们后面上一喜,过分热情的小跑着就迎了过来。
“玉树哥,我知道你这次走脚一定会路过这里,都在这里等你好久啦!小星你俩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又累又饿了吧!我烧好的有热水,进来歇歇脚噻!”
阿爸还没来得及说话,齐孃孃就自顾自的蹲下身子将我抱进怀中走进了死尸客店。
阿爸无奈,又摇动起了摄魂铃,让那死尸老太太自行走进了死尸客店中,在那两扇木门后靠墙站定,然后用辰州朱砂封住了老太太的七窍,将摄魂铃挂在了老太太身后头顶的墙壁上,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朝着老太太身上喷了一通。
“金木水火土,小小五行阵,封尸封魄魂,定魂定尸身——急急如律令!”
做完了这一切,阿爸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卸下身前的小背篓,给我倒了一杯水,又给我拿了几块我阿妈做的红糖糍粑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