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汴梁百姓兴奋异常,总有刺激的话题点缀他们的生活,比如最新传颂的是昔日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报妻仇杀了京城里嚣张跋扈的高衙内,让说者和听者俱是眉飞色舞,大呼痛快!
随之被翻腾出来的,是当年那桩旧案,高衙内调戏林娘子,高俅不但不管儿子还阴了林冲一把,害他充军发配,又要赶尽杀绝,逼得豹子头被迫落草、林娘子也自尽守节。
当初这事百姓知道的并不多,如今高俅倒了,人们不再顾忌,大肆渲染,闻者皆赞林娘子贞烈,都要为林冲喝一声好,反倒把徐庶想要宣传的汉室略施小计除大宋重臣的事给压下去了。
百姓不关心军国,更乐意看沉冤昭雪、底层翻身的戏码,弱势干翻强权,这才让人活的有点盼头,于是高俅的死也被传成林冲攻进天牢,一刀砍下仇人的脑袋,然后杀出京城,嗯,好像去追杀被发配的高俅家人。
这些消息也被住在汴梁的扈三娘听到了,想起那个鲁莽的汉子,扈三娘相信这人能干出来,连路遇的祝彪都能杀死,何况有深仇大恨的高家父子。
扈三娘从鄄城逃开那凶杀之地后,就直奔了汴梁,但姐姐扈元娘迁走时,三娘还是八岁的孩子,这些年过去,元娘与家里也断了联系,是否还在汴梁也不确定,甚至元娘的相貌,三娘也只有一点印象,所以找到亲戚的概率还是很渺茫的。
唯一的线索就是姐夫家是开过绸缎庄子的,而东京城的绸缎庄有几十家。
扈三娘本就是逃婚出来的,没什么事可做,也不急着找,就每日挨着街巷走,见绸缎庄就进去,问问东家姓啥,好在还知道大姐夫家姓尤。
这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街上,一家绸缎庄挑着幌子上面的“尤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进得店来,先看到一个五六岁的丫头在那扫地,扫帚比人还高,拿的有些笨拙,常把东西扫到柜台底下,再趴在地上用扫帚往外划拉,甚是可怜。
柜上是个有些年纪的伙计,见来人便张口招呼,问买什么布料,扈三娘问:“东家可是姓尤?”
伙计说:“东家姓侯可不姓尤,现在也不在店里待着。”
“那幌子上怎么是‘尤记’呢?”扈三娘有些失望,但还是要问上一问。
“姑娘可是听了尤记的名字来买布的?那你放心,这铺子虽然是不姓尤了,绸缎的质地、价码还是同从前一样,不会差的。”伙计笑呵呵地拉着生意。
扈三娘听出他的意思,这店铺以前还真是姓尤的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归了姓侯的,便说:“我并不是要买东西,实在是要找姓尤的掌柜有事,烦劳大叔告诉我姓尤的那家人在哪里!”
伙计收敛了笑容:“是这呀,若是有什么老账没清,怕是没指望了,那家人你是找不到了!”
“为什么呀?”三娘焦急地说:“我不是要账的,我和那家人是亲戚呀,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亲戚?”伙计这才仔细端详着她:“还真别说,挺像,苦丫,你过来!”
扫地女孩儿捧着扫帚过来,盯盯地看着伙计,伙计看看苦丫又看看三娘:“姑娘,我相信了,你和这孩子有相像的地方,她就是尤掌柜的女儿,全家就剩这么一根苗了!”
“啊?”扈三娘吃惊地抓住苦丫的肩膀,对着小脸儿仔细地看,那孩子害怕地低下脑袋往后退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扫帚杆,就好像那是唯一的依靠。
这一看就看出了熟悉的感觉,这是姐姐的孩子,她信了八成,急切地问:“你家姓尤吗?你的爹爹、阿娘呢?”
孩子嗫嚅着:“他们……没了。”
“怎么没的?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孩子摇着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扈三娘急的不行,拿这孩子没办法,又问伙计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伙计说:“我真不知道,来做工的时候就知道这以前是尤家的铺子,后来给了侯掌柜,里面怎么个来去,我这当伙计的怎么能知道。”
“我找你们东家问,他在哪里?”
“姑娘改日再来吧,他每天行踪不定的我也不知道啊!”
伙计不肯说,扈三娘也没办法,看着孩子又有不忍:“这孩子我领走吧,她是我姐的孩子。”
伙计连忙过来把苦丫牵到身后:“这可绝对不行,除非你让东家吐口,再说你究竟是不是她亲人还不好说,没看这孩子见你都害怕吗!”
扈三娘见孩子躲在伙计身后,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也是无奈,只能说:“我明天再来,孩子要有差错我可找你是问!”
伙计不以为然:“这都一年多了,她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小伙计,能有什么差错!”
扈三娘出了绸缎庄,见旁边是个茶点铺子,一位大婶在忙活着,就去打听绸缎庄以前的尤掌柜的事情,大婶本来笑呵呵地迎着她,一听问话,立刻脸沉下来: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卖茶点的和他们生意也不搭边,姓尤还是姓什么我们是不关心的!”
又问了周围的几家,都说不知道,让扈三娘急得想哭,如果一直没找到姐姐家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了这么个不知是否姐夫尤家的“尤记”,却没个说得清情况的人!
最惦记的是那个当“小伙计”的孩子,多么小的年纪,让人看着可怜,要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呢,扈三娘想想心都要碎。
她只能再找下去,也许下一个绸缎庄就是大姐家的,刚才只是个乌龙。
——
江南绸缎庄是规模较大的布帛店,在京城里排得上前十之数,达官贵人经常光顾,也练就了店里伙计的眼力,能看出来客人哪些是来消费的,哪些是兜里钱少进来只是看看的,哪些是随便看看然后动了心还是要消费的。
而今天来这两个人打破了常规,进了铺子,对绸缎布料看也不看,只是打听这家是不是姓尤。
伙计客客气气地说整个店里没有姓尤的,他们又问,知道哪家铺子是姓尤的开的吗?伙计脸上还是微笑,但已不想说话,只把头摇上几摇。
那两个人就出去了,伙计赶忙到后面告诉了东家。
账房也在那里,听了便对东家说:“对了,昨晚我到尤记对账,听伙计说白天去了个姑娘,也打听尤家的事,还要把苦丫带走,莫非是尤家的人听到了什么风声来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