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夫子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了。”
“到时候我写给你看好不好？”
“大哥哥，我不想你去战场，我怕大哥哥……”
“大哥哥，你看，下雪了啊！好漂亮啊，我们一起堆雪人啊。”
“大哥哥……阿蓁想一直跟着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是阿蓁的家。”
“佛祖，阿蓁没有别的心愿，阿蓁的心愿就是……”
“大哥哥的所有心愿都能实现！”
许多杂乱不堪的记忆从梦境里闪过，穆寒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帷幕，仍旧是他的将军府。
却没有……
阿蓁。
在梦境里甜甜叫他大哥哥的阿蓁，仿佛那真的就是一场梦。
梦境的最后，小女孩跪在大雄宝殿前，面对高高在上的佛祖，虔诚而卑微的许下心愿。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心愿。
她的心愿都是为了他而许下的。
要他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
阿蓁。
穆寒洲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此刻是没有戴面具。
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到了他的身上，那张脸上，布满了青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如同带刺的藤蔓一样缠绕在脸上。
他体内有穆家的诅咒。
说是中毒，其实不是中毒，而是蛊。
有人在他的体内种下了蛊，小时候并不会表现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蛊虫就会随着他的年龄长大，毒素就会深入骨髓，最后流淌到血液里。
他这样的人，是天生就没有生育能力的。
当青色的纹路蔓延到胸口时，那便到了他该死的那一天了。
他以为在死之前，是见不到阿蓁了。
老天垂怜，他还是见到了阿蓁，阿蓁还好好的活着。
她已经认出了他，可她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她失踪了这么久，他一直派人去找她，她都没有出现过。
想来，是阿蓁生气了。
阿蓁以为他不要她了。
十年前，他出征之时，她哭着不准他走，哭了很久，最后还装病来骗他。
他气得拂袖而去，担心了她一整夜，没成想她也学会了这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了。
穆寒洲不怕她什么都不会，读书写字，琴棋书画，都是可以慢慢来的。
但却接受不了她说谎！
阿蓁拉着他的衣袖，追着他跑了出去，却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她痛哭流涕，撕心裂肺的大声哭泣。
“大哥哥，我错了，阿蓁错了，你别不要我，大哥哥。”
“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了，我以后不敢了。”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冷冷地呵斥了她，“我便是这样教你的么？满口谎言！”
“阿蓁，我对你很失望，看来我是教不了你了。”
“我会让人送你离开这里，为你找个好人家收养你。”
那天的风雪有多大，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她哭着爬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软了，无非是说那些话吓唬她。
让她以后不许再说谎。
可他想啊，等到得胜归来，他还有机会再见她的。
谁知道那一战打得很是惨烈，父亲战死。
他回来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那座农家小院空荡荡的，人去楼空。
阿蓁走了。
他派人去找了，把京城都要翻过来了。
后来逐渐死心了，阿蓁应该是怨上他了，她走了。
她不是失踪，她是自己走的。
但他一直不死心，他欺骗自己，阿蓁怎么会走呢？
分别的每一幕都清晰的钻入了脑海里，冰冷的空气，让穆寒洲的呼吸逐渐困难。
他手臂上青筋暴露，即便是知道叶蓁就是阿蓁之后。
他心口依旧空落落的，细微的疼痛从同粗粝的沙子，一点点的碾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和他相认，是……还在恨他吗？他没有想过要赶走她。
不过是气话。
她怎么就当了真呢？她这些年过得好吗？变成了叶老爷的亲生女儿，她……只要过得不苦就好。
可他为什么却没有勇气再见到她了。
他于她有愧。
当初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那时候的阿蓁，不过才十岁而已。
她小孩子心性，定是将这句伤人的话记到了心里。
回想起往事，胸腔里仿佛有只手在狠狠地搅动着。
呼吸间，也有些淡淡的血腥气。
“大人，夫人请您去一趟寿安堂。”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了侍卫青墨的声音。
穆寒洲一点点的收敛了情绪，取过床边的獠牙面具戴上。
他换了衣衫，便离开了听雪院，去了寿安堂。
人人都知道寿安堂的穆夫人，不是穆寒洲的亲生母亲，只是嫡母。
但这位穆夫人行事公道，从不偏颇，以理服人。
对待穆寒洲和嫡子都是一样的，所以对待老夫人，穆寒洲也格外的尊敬。
没有嫡母，就没有今日的他。
寿安堂。
老夫人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喜鹊缠枝的浓绿色绸缎，满头银发，苍老的面容布满了皱纹，即便是微笑着，还是让人觉得严肃刻薄的人，不好相处。
老夫人就只有一个儿子，穆寒夜。
“母亲，你说他会答应吗？这琳琅的肚子就要瞒不住了！他会不会杀了我们？我可不想娶许琳琅啊，母亲你知道的，我就是想玩玩而已……”
穆寒夜生得一张俊脸，但举止却很猥琐轻浮，没有了穆寒洲那一股挺括磊落的气势。
穆寒夜给老夫人捶着膝盖，讨好卖乖地说：“许琳琅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破落户的女儿，也就那个丑八怪肯遵守媒妁之言娶了，我就是想玩玩。”
“娶她是不可能的，我以后还要继承将军府，我要娶的必定是高门贵女，您说是不是？您舍得我就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孤女？”
“除非她和晋王妃一样，有万贯家财！”
老夫人皱着眉头，“你别吵，让我探探你大哥的口风。”
“许琳琅那小贱人，还想母凭子贵，笑话！要么，如果她实在是油盐不进，不肯打掉孩子，那老身就——”
老夫人的眼神一狠。
偌大的将军府日后都是寒夜的，寒夜日后会继承穆寒洲的军功，在朝廷里扶摇直上。
怎么也要娶公主贵女！
绝不能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