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临下班时,杨松柏晚上给秘书陈明洁放了个假,作为主要领导的贴身秘书,没有杨松柏的同意,决不能擅离职守,必须随叫随到,没有白天晚上,上班下班之分,这是一种中国官场多年来自然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
吃完晚饭,杨松柏一个人静静地在市委大院里背着双手,慢腾腾地散着步。
市委大院占地60余亩,20多层的市委办公大楼巍峨地耸立着,前面一个大广场,广场正中一个很大的花圃,热烈地怒放着五颜六色的花卉,令人赏心悦目,花圃中央一面五星红旗高高地飘扬着,四周绿树成荫,环绕着整个广场。
已经是傍晚时分,人们早已下班,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了白日的暄嚣,偶有几声鸟儿清脆的鸣啾,让人顿感身心放松,但这一切丝毫未能使杨松柏心情愉悦,他心里焦燥烦闷,一颗心吊着、堵着。
自从高飞来到平阳市之后,他就觉得他的双手被缚着、绑着,没了从前的自由洒脱,他得处处谨慎小心,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这个高飞和官场上的那些官员们完全不同,是个让人讨厌的另类,他揪着海川集团涉黑案不放,让杨松柏深感不安,这个案件杨松柏自信做得天衣无缝,无隙可击,并且做为全国扫黑除恶先进典型予以表彰,风光一时!
但在高飞的深入调查下,这个案子现在已被中央扫黑办定性为冤假错案,只不过目前由于案件调查尚未结束,所以还未正式平反,相关人员还未追责,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来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更让他恐惧的是如果任由高飞调查下去,最后势必会牵扯出他这个幕后主谋,到那时将不是责任追究那么简单了,他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金钱、地位、女人,甚至有可能是身家性命!
现在他已失去两员得力干将,黄凯人虽未死,但已形同死人,只能东躲西藏,躲避追捕,虽偶尔在暗中出击,但均功败垂成,至今未能取得奇效。
周洪达之死则完全出乎杨松柏意料之外,至今都未查出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十分不好的信号,说明除了高飞在明处调查之外,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且手段残忍,不计后果,周洪达之后又会是谁呢?会是他杨松柏吗?还是市长王建成?还是.......,他不敢想像,想到这他会不寒而栗、胆战心惊,他还真有点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了!
杨松柏站在广场中央,仰头望着高高耸立在眼前的市委大楼和迎风飘扬着的五星红旗,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感慨万千!
快五年了,时间真快啊!他主政这片天地已快五年了,这些年来,他在这片天地里纵横驰骋,呼风唤雨,指点江山,为所欲为,何其快哉,何其乐哉!
他不知老天还会给他多少时间,让他在这片天地里可以继续挥霍着权力,享受着权力,他好希望能够天长地久啊!
杨松柏低下他那混沌老眼,长叹一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晚上7点一刻了,他叫市长王建成几个人到他办公室开个小会,试图解决目前的困局。
他大步走上市委大楼的台阶,走过宏伟豪华的大厅,走进电梯,走向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市委书记办公室。
杨松柏的办公室面积很大,按功能分成几个区域,进门是会客厅,中间是小会议室,最里面是办公室,侧面有一个休息用的小卧室和一个卫生间,除了没有厨房之外,有着完整的家居功能,也只有像杨松柏这样的一方大员才可以享受到如此的待遇!
杨松柏将整个庞大的身躯深埋进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慵懒地躺着,脸色阴沉,目光深邃,嘴角叼着根烟,烟雾袅袅,掩饰着他内心的不安。
市长王建成、公安局长陈安国、法院院长胡利成、检察院检察长张为民等四人同坐在杨松柏侧面的长沙发上,挺直着腰杆,齐刷刷地看着杨松柏,等待着他的发话。
杨松柏清清嗓子,抬高些身子说:“各位兄弟,今天晚上叫你们过来,不是以市委书记的名义,而是以兄弟的名义,所以嘛,请大家畅所欲言,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尽快走出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
海川这个案子,在座的各位都是有份的,我们可都是同坐在一条船上,现在这条船遇险了,遇上了大风浪,随时都有可能翻覆在大海中,我们坐在船上,一旦翻覆,后果可想而知,是完全可以让我们大家死无葬身之地的,所以我们大家要同舟共济,共渡时艰,你们也都是领导,也都是在官场上混得开的人物,这些道理不会不懂,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大家不要再心存侥幸了,好吧,你们都说说,我们要怎么办?”
按照以往惯例,无论是公开正式场合,还是私底下都是杨松柏一言九鼎,其余人等都只是附和几句,没有自己的主意,今天却一反常态,杨松柏并没有拿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要他们说出自己的意见,这可还是杨松柏任市委书记以来的头一遭,大家一时还真是习惯不了,心里也没个准备,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完全没有了在台上夸夸其谈的锐利口才,更没有了领导一方的霸气侧漏和威严。
会客厅的空气凝滞了一会,还是作为老二的市长王建成先开了口:“老大。”
他们在正规场合称杨松柏为书记,但在私下都称他为老大,也的确,杨松柏在平阳市这方土地上是说一不二的老大!
这个很社会的称呼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始作俑者是谁,就成了官场上对一级政府或单位主要领导的称呼,而且奇怪的是几乎所有被称呼的主要领导还个个十分受用似的,因此这个原本不合适宜的称呼就在官场上像野草遇春风般地蔓延开来,成了官场生态上的一朵奇葩!
王建成望着愁眉苦脸的杨松柏,接着说:“老大,我看事情还不致于那么悲观吧,你看高飞到平阳查了快半年了,虽然对我们有所怀疑,但依我看并没有掌握到实质性的证据,也只是造成我们外围的一些损失,而黄凯这小子也是做事不谨慎,露出了马脚,才让高飞捡了个便宜,而周洪达的死也许只是个意外,可能是被他的什么仇人杀死的,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家里的老婆那么漂亮还去外面乱搞女人,他可能就是被女人害死的,而现在中纪委正在调查高飞,说不准什么时候上面就要他打道回府了,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是否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公安局局长陈安国、法院院长胡利成、检察院检察长张为民等三人在单位都是绝对权威人物,在台上作起报告,讲起话来都是头头是道,铿锵有力,但在杨松柏面前却如小猫一般,没有声响。
三人见老二开口了,自然要附和几句,但他们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想过要怎么办,他们心里都认为这个事老大杨松柏肯定会有所办法,会摆平的,不关他们什么事!所以他们讲的意见无非是市长王建成意见的复制版,只不过是用不同的话讲同一个道理罢了。
杨松柏心中不快,暗骂这群酒囊饭袋,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日里这些人都是一方主官,威风八面,夸夸其谈,大道理一茬一茬的,讲得头头是道,滚瓜烂熟,想不到在关键时刻却只能鹦鹉学舌,没个主意,想到养兵千日,却养了一群废物,不能为他分担一点什么,心中不禁感慨,长叹一声!
“大家的意见看来都和建成的比较一致,而我却有不同的意见,中纪委来平阳多日,却没个动静,更没对高飞、王诚采取什么措施,你们想过没有,正是这种不同寻常的平静才是真正的可怕,才是我真正所担心的,这是风雨欲来时的平静啊!”杨松柏四目逡巡,扫视着众人。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不安,他们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是心存疑惑,但对杨松柏的判断还是十分相信的,如果真是这样,决不能坐以待毙!
法院院长胡利成忙张口说道:“老大,要我们怎么做?你就拿个主意吧,我们兄弟都听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市长王建成接上话茬,说:“是啊,老大,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跟着你,大事小事都是你拿的主意,我们大家一定会尽心竭力,唯你是瞻!”
检察院检察长张为民也接上口说:“我们这些兄弟一个也不能倒,谁都不能出事,老大,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决不含糊!”
见大家都纷纷表态,公安局局长陈安国也自然要说上几句,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说:“大家的意见我十分赞同,哎,作为公安局长,我惭愧啊,连洪达兄弟的惨死至今都无法侦破,刑侦支队的那帮饭桶们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找不到,这事暂不说了,当务之急还是应付好高飞吧,老大,你就下指示吧,我们全力以赴保证我们这些兄弟们的安全!”
大家推来推去,讲得官冕堂皇,却没讲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推到杨松柏那里,杨松柏甚感无奈,对面前的这几个铁杆兄弟只能徒嗟奈何,指望不上了,只好自己拍板决定了。
他又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他压低声音,沉沉地说:“大家都说不出什么应对措施,那就我来说说吧,这事关系到兄弟们身家性命,所以你们要完完全全、不打折扣地认真执行!
一是在座的每一位兄弟对今晚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露出丝毫风声,如果有谁走露风声,可别怪我杨松柏翻脸不认人!
二是安国安排得力可靠之人密切关注专案组一举一动,并将他们行踪随时向我报告。原来这项工作我是秘密安排黄凯、刘三去做,现在情况有变,他们到处在找黄凯、刘三,再去做这事已不合适,安国你去安排,嗯,我对你手下的那些人没一个放心的,特别是那个杜威,简直就是叛徒嘛,我想你还是找几个社会上可靠的人吧。
三是在做海川这个案子时,公安、法院、检察院都有相关经办者,要做好这些人的思想工作,绝不能够牵涉到我们头上,让这些人统一口径,全部推到黄凯身上。
四是汉兴公司和夜总会的所有资金往来账目要做好做细,不能露出破绽,特别是进入我们在座各位账户的资金要尽快处理好,不能留下痕迹,这事就辛苦建成去督促完成。
五是你们也要处理好各自的家务事,说白了嘛,就是该隐藏的隐藏,该转移的转移,我们啊,都要有一根绷紧的弦,要有退路,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跑嘛,你们不是都有护照吗?跑啊!跑到国外去,看你高飞能奈我何!
最后一点嘛,我们不能任人宰割,我杨某人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也要放手一搏,也要让高飞这小子知道我们的厉害!这个事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