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城已是初秋,仍是暑热难当。
梁善成日在家里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孟既明起得早,问她今天要做点什么,她连眼睛都不肯睁,不知所云地哼了两声又睡过去。
等他按点下班回来,人还躺在床上,空调开得特别低,裹着条被子睡得跟只猫似的,连脑袋都埋在里面。
被叫醒吃晚饭的时候不大乐意,嘟哝了一声:“不想吃。”
就挺不高兴的。
要不是脑袋快要扎进被子里去了,孟既明差点没听见,抓着被角愣了会神,躺到她身后去。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连人带被地拽到身上,自己蹭过去小心翼翼地贴着。
来叫人前就有心理准备,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赵莉的意思是这一天就没出过卧室,甚至连床都没下过,午饭都是在床上对付着吃的。
赵莉说得含糊,要说不说的,孟既明也没想追着她细问,干脆去问正主,结果梁善压根就不理他。
昨天还好好的。
钻进被子里去,人还是背着身,要不是肚子顶着估计能蜷成个球。
哄了好一会,才勉强吱了一声,听着是要哭了。
孟既明登时跪坐起来,被子顶得像个帐篷,手指头还被她叼在嘴里。
倒是没有使劲去咬,只是用牙齿硌着磨了两下。
梁善舍不得咬疼了他,又有些抓不住劲无处发泄的委屈,含着手指不肯松,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一个想说,怕他着急心疼,不知道怎么张嘴解释自己这么别扭。
一个心里快要急死了,还不敢追着问,好言好语地哄不得其法。
就这么较了半天的劲。
孟既明憋出了一身汗,把被子猛地掀到一旁,梁善吓了一跳,灯光昏暗仍是有些刺眼,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床铺上。
这不是要人命么?
孟既明不敢埋怨她,心里气得要命,后悔刚才就应该抓着赵莉问个清楚。
梁善缓了会勉强能睁开眼睛,一边揉一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支吾半天,吐出一个字来:“疼。”
这可吓着他了,比刚才还怕,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张着嘴好一会才发出声来,颤声问:“哪里疼?”
腰,腿,后背……说起来没一个舒服的地方。
最严重的是坐不起来,撑着床好半天才起来,赵莉扶着她坐正时,尾椎骨疼得像被针扎透了,当时没能忍住叫了一声,眼泪唰就掉下去了。
那一刻连羞耻都顾不上,赵莉帮她顺着骨头检查,说没事,就是因为怀孕的月份大了,不止内脏会随着胎儿的长大受到挤压,身体也会有不同程度的反应。
梁善虽然圆润了些,但在赵莉眼里还算是瘦的那一类,挺着个圆圆的肚子确实是有些吃力的。
坐下去难,起来也难,梁善靠着床头吃完午饭想要下地,要不是赵莉连忙过来扶住,她觉得自己能仰回到床上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尾骨一直往上蹿到背脊的疼痛,像被人猛力地敲打了一下,过电似的。
她倒没觉得多委屈,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有多久,才刚七个多月的身孕,以后的日子肚子只会更大,负重更多,至少还要再坚持两个月,每天都会这么疼么?
连靠着自己的力量坐下去站起来都不能完成,疼得她连意志力都指望不上,还能做什么?
每天都躺着?
如果说躺着就能对肚子里的孩子好,对自己好也可以,但是每个经历过的人都在告诉她,要尽量多动一动,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一个健康良好的状态,这样生孩子的时候才能少受罪,才更容易顺利。
梁善不是非要坚持顺产的人,她更坚定听医生的,医生让她顺她就顺,如果说不适合那就剖,她没有非要坚持哪一样不可。
可是今天真的是太疼了,疼到她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前面那几个月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未来的两个月只能与床为伴。
孟既明听懂了,也就只是听懂了,这种事没经历过没有感同身受,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得疼成什么样才能连坐都坐不下去,他的腿骨折的时候都没有疼成这样过,所以他想象不出来,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疼只有一种,心疼。
他连句哄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既不能替,说什么都替不了。
第二天孟既明带着梁善去医院,说是去检查一下,他不敢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怕吓着她,只说让医生看看有没有什么缓解的方法。
检查了,没问题,和赵莉说的大同小异。
没什么好办法,又不能乱吃药,只能忍着,医生说的话里最好的消息可能就是那句:没准哪天突然就不疼了。
梁善凭白又多疼了几回,上车下车坐下起来,疼得直咧嘴吸气。
孟既明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她是真的疼,而且是很疼,因为从小到大就没见她因为哪里不舒服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但凡能忍,梁善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她不舒服,包括她亲妈。
两个人回到家,赵莉直乐,没当着梁善的面,是笑给孟既明看的。
日子久了,孟既明也就不那么在意赵莉说什么了,平时也确实不会找话说他,偏就这时候当头给了他一棒。
“现在知道心疼了吧,偏还想要生个女儿,先生,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孟既明让她说得直怔,听进去了还真有那么点后悔,说得对呀,要女儿做什么呢?难道以后让女儿也受一回梁善受过的苦?
话全让赵莉给说了,当年说的,现在说的,结合着听,简直就是指着他的脸在骂。
孟既明说不上心虚,但是心疼是实打实的,让她这么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更是,也像有根针在扎,一下又一下,用的是杀人诛心的节奏感。
他忽然转身往门口走去,拿起车钥匙,嘱咐赵莉照顾好太太,拉开门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