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孟既明家的地库。
两个人坐电梯到一层,迎着风走过去。
小区占地面积很大,中心区域还有个湖,孟既景的房子早买了好几年,所以兄弟俩的房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刚好对角。
梁善捂着围巾顶着风往前走,经过楼群时北风尤其大,呼呼刮在耳边。
孟既明手机一震,看到他哥回了个好,忽然拉住她的手就往湖边去。
不会要走结冰的湖面吧……梁善缩着手往后退,没抽出去,反而被握得更紧沿着斜坡往下迈。
“从这里穿过去,快。”
梁善曾经在好几个周末的下午见过,太阳最好的时候小区里有孩子在冰面上玩耍,有用工具凿冰的,有穿着冰刀滑着玩的,甚至还有冰车。这些场景她在安城从没见过,上京也是头回见,从阳台往下眺望好几回,觉得特别有意思。
孟既明叫她下去玩,她害怕,怕摔倒,怕冰化开,从来没试过。
此时连声拒绝:“不要,我们还是绕过去吧。”
“别怕。”他的手往前一带就把人圈住了,一只脚踩在冰面上,跺了两脚对她说:“看,多结实。”
梁善这才稍许放心,仍是小心翼翼迈着小小的步子,几次险些滑倒都被他托住,使劲揪住他的外套不敢松手。
她看看前面,再看身后,想要退回去。
孟既明吓她:“你不好好走,我就拉着你往前跑了。”
这人,说得出做得到。
她只好说:“你走慢一点,行不行?”
又是他熟悉的那个梁善了,不像放学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和她说话也不理会。
他说行,就真的放慢了脚步,一只手托着她的手,一只手扶住腰。
走得稳了心便渐渐放下来,也试着像他那样跺了跺,又用鞋尖踢着冰面上的碎冰,一路从湖中心往对岸踢过去。
孟既明悄悄看她,笑得特别开心,就像阳光下冰面上的那些小孩子。
“梁善,明天周末,咱们去滑冰吧。”
她仍低头看路丝毫不敢放松,随口回道:“我不会。”
“我教你。”
“我怕摔。”
“我拉着你,不会让你摔倒的。”
“我——”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滑冰。
孟既明继续劝:“咱们不去那种专业的冰场,去后海,你不喜欢滑冰就坐冰车,我拉着你跑。”
梁善想起在阳台上看到的场景,小孩子坐在冰车上面,有大人在前面拉着跑,开着窗户能清晰听见笑声,特别快乐。偶尔还会对调过来,爸爸坐在冰车上面,孩子用力往前拉边叫边笑,妈妈慢步跟在后面。
她没有爸爸。
她只有妈妈。
除了妈妈,她什么都没有。
忽然就想起前两年的暑假来上京玩,先从安城去的海城,去了游乐园,当时孟既明是怎么和她说的?
她有点忘了,她只记得他给她买了好多好多气球,像童话一般不真实,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他好像对她说:你把我当成你爸,我拉着你的手,行不行?
他好像还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委屈点,我当你的男朋友行不行?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那时他们俩才多大。
虽然也是开玩笑,她当时还有些不乐意,但她的心里其实挺感动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貌似在中学的那几年,她习惯了另外一种交流方式,就是侮辱和谩骂,也习惯另外一种回应方式,不理不睬,装作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不开心或是难过的时候,她依然习惯用这样的回应方式。
就像把自己缩在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壳里,就能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可是,好像有些什么在她的不经意间改变了。
她听见脚底下踩过的碎冰,压在冰面上咯吱咯吱的响,就像裂开了一条条缝隙,黑暗中她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就像她的心,在寒冷的上京冬天里,也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那么一小下,正在细微地呈辐射状的悄悄裂开。
她试着想象,如果能够看见那个形状,应该就像上京的雪花片吧,在她生日的那天夜里,落在阳台的窗上,晶莹又漂亮。
湖对面没有坡,只有及腰的岸,孟既明要托着她上去,梁善没让,想要试着自己撑上去差点滑倒。
原以为他会笑,悄悄看过去确实在笑,却不是嘲笑,只低低说了句:“就是只小熊。”
说着就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岸上,她忍着没叫也没去争,怕两个人一起摔倒。
梁善跪坐着伸出手去想要拉他,孟既明勾着她的手晃了一下,吓得她立时趴下不敢动。
眼前黑影一晃,人就已经跳了上来,提着腰让她站起来。
下次,她不会这么好心了,就知道他总是要嘲笑她的,没有例外。
外卖都送到了,两个人才出现在孟既景家,纪敏之拉着她进去,看着她冻得红红的鼻头,用暖宝宝贴了一下,两个人就笑起来。
借着灯光一看,纪敏之问:“脸怎么了?都结痂了,抹了碘伏没有?”
她一提梁善才想起来,她都没去看过自己的脸,只觉得疼,刚才一路走过来都冻傻了,忘了这个事。
悄眼去看始作俑者,眼神一对,孟既明转过头去和孟既景说话,问他吃什么。
孟既景往嘴里送了根烟,一边往阳台走一边说:“火锅。”
孟既明跟过去,留下两个女孩子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那一道划得挺深,血痂又长又宽,除了被指甲划破,还被围巾的纤维勾了好几次边缘,已有些翻卷红肿。
纪敏之小心地用温热毛巾帮她擦拭,软化掉结好的痂,把上面沾住的细小纤维清除掉,又用碘伏擦了好几回确保彻底消毒,举着创可贴看了又看,商量着说:“还是别贴了吧,捂着不好,反正一会吃完就回去睡觉了。”
梁善小声地说:“我刚刚吃完。”
纪敏之不解地看她,又去看阳台上的身影,轻声地笑,“没事,咱们喝的不是饭,是氛围,大冬天吃火锅最舒服了,咱们还可以喝一点小酒。”
梁善有点不敢喝,怕醉,指着脸说:“有伤,可以喝么?”
纪敏之推着她往餐桌去,“这么小算什么伤呀,过两天就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