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媛哭,汤路阳笑。
“要不说,数我闺女最了解我,你爷爷你妈都不行,那我可就拜托给你了,行不行?”
“行不行的您也没别的选择了。”汤媛抹掉眼泪,仍是站在那里看着那张无菌床,攥着手说:“要不您再生一个吧,没准还能接您的班。”
“我倒是行,你妈不能同意。”汤路阳摆了摆手指,眼睛往她身后看去,“你起开点儿,挡住了。”
宗英站到汤媛身旁,“叔叔好,我是宗英。”
汤路阳直直看他,宗英往前迈了两步,他才勉强做了个点头的动作,表示看清楚了。
问道:“苏城人?”
“是。”
“她妈妈也是苏城人,脾气大得很,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不像。”
宗英不好接口,只应了声是。
只听得汤路阳说话更慢了,“她像她妈妈,跟个孩子似的,得耐着性子哄着。”
宗英说好。
汤路阳也说了声好,闭上眼睛,“走吧,睡了。”
还没有仪器的声音大,汤媛眼睛一酸,嘀嗒声里特别低一声叹,轻悠悠的。
“上回见还上大学呢,这就有男朋友了,可惜腿没了,赶明儿个嫁人的时候多难看,得亏我闺女心大,就是剩一脑袋都得搂着我去瞅瞅。”
眼泪本来没掉,愣是让亲爹气得要笑,笑着掉出来了。
多烦人。
做着顶正经的事,一张嘴全完蛋。
汤媛叨叨着回了句:“得亏没把这张嘴给炸了,要不然脑袋都搂不成了。我走了,您好好活着吧,我爷爷说了,等着您七十的时候找您谈心呢。”
说走就走,一秒钟都不多耽搁。
宗英见过她和爷爷什么样,也大概知道她妈什么样,却是万没想到父女俩见面说话是这样的。
挺好。
比他们家强多了。
两人出了医院大门,雨已经下起来了。
宗英路上忍着没抽烟,此时在门厅外面的檐下摸烟盒。
汤媛勾住他的胳膊往雨里拉,“回车上再抽,别在这儿淋雨。”
两个人一路小跑着过去,淋了满身的雨。
汤媛甩着脑袋跟只猫似的,短发上的雨水四处乱溅,然后又去胡撸宗英的头发,乱揉一气。
动作忽然停住,探过身去就往他的嘴上亲,和她刚才胡撸头发的架式没什么分别,整张脸逮着哪亲哪,极度的紧张亢奋过后,失调的情绪释放和表达。
宗英扶着她的腰,由着她一通乱亲,傻笑着坐回去才拿了根烟出来,问她:“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
“不要,她忙,没空见我。”
“那要住在这儿么?周一才上班。”
“不用,明天进不去了。”汤媛系着安全带,忽然想起,问他:“你呢?要不要回家看看?”
宗英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打开后排的车窗雨立时潲了进来。
一支烟抽完,他看向她,特别严肃地问:“汤媛,我带你去见见我外婆,好不好?”
“好呀。”汤媛立刻点头,眸中仍是水盈盈的却已经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我要不要买点礼物,你们这儿送什么比较好?”
宗英看了眼时间已近中午,把车开出医院对她说:“你吃过顶记没有?”
“当然,苏城最有名的老店,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去吃过几次。”
“那我们就去顶记,买些吃的带过去。”
汤媛自然说好,外面虽然下雨,却好似天已经放了晴。
顶记老店开在一条小巷里面,汤媛没去过,只去过市中心那家最大的店面,每次都要排上很久的队,做得像速食快餐一样。每次吃得匆匆忙忙如同军训,半点乐趣都没有,好在味道还可以。
原来在深巷里面藏着最早的那一家店,是只有苏城的老人们才知道的真正的百年老店。
一样要等位,下着雨都要排队,人们沿街站在廊檐下面,有人撑伞,有人就那样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汤媛和宗英站在队尾,没拿车里的伞,搂着他的腰缩在怀里,数着时间数着雨滴,看着对街的老铺面,别有一番趣味。
汤媛用手接着外面的雨,许久接了一捧,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淌下去,问:“你家住在附近?”
“以前住在这里。”
“现在呢?”
“现在,住在安城。”
汤媛抬头去看,他在看她手里的雨,眼神缓缓落到她面上,若有所思地说:“我十五岁就离开家了。”
她问:“去哪儿了?”
“南城。”
“去打拳?”
“对。”
她一直好奇却没问过,他主动说起来,她又有些不敢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没想过要去探究,如果他的秘密不快乐。
就像他从不提起他的家人,她便不问。
她带他去见爷爷见爸爸只是因为她想,并不是想要换取去见他家里人的权利,这是两回事。
她不再作声,他把她更往里面搂过去,遮在雨帘后面。
后背触在石墙上面,湿凉凉的,身上也是,只有紧紧抱住才能感受到身体里的温暖。
“宗英。”她把脸缩在他胸前,背都微微拱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情绪,好像是最难表达的东西。
明明最容易令人感知到,却难以用言语去形容内心的感受。
宗英的手总是热的,在她背上抚过落在腰后,低头问她是不是困了。
汤媛说不是,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她耳边笑着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就像刚才和你爸爸那样。”
那怎么可能呢?
随着队伍往前挪,他在她耳朵亲了一下,悄声地说:“快,想想要吃什么?不然后面的人可要催你。”
“才不会呢。”汤媛撇嘴,“我在这儿上了四年大学,从来没有被人催过。”
正说着,前面便有人催促起来,汤媛吓了一跳,完全不是她印象中的苏城腔调,还真是凶呢。
宗英扬着头笑,拍着她的脑袋往怀里带,“看,这才是苏城人,正宗的苏城人,像不像你妈妈。”
“像。”汤媛不解,踮着脚小声地同他说道:“我妈妈是在上京出生的,一句苏城话都不会说,外公外婆在家里也很少说。我一直以为她厉害是被上京人同化了,原来是骨子里带的。”
他仍是笑着,抵着额头问她:“我呢?厉害不?”
她眯着眼睛装作在想,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