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好,孟既明没有立刻下去,梁善也没有。
他看了她好一会,问她:“抽烟么?”
梁善直接点了一支,抽了两口推开车门,细缕的青烟倏的飘散出去,瞬间凝成一团雾。
今天的安城没有下雪,是雨,或是雨夹雪吧,细细碎碎的飘在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阴冷冷的。
一支烟将要抽完,她才开口:“你这样,我会紧张。”
确实是紧张的,手都在抖。
孟既明下了车,绕到她那边把人牵出来,不松不紧地握着她的手,往住院楼的方向走。
到了楼门前,肩头覆了层半透明的水珠,头发上也有,乍一看如同半白。
孟既明停下脚步,低着头问她:“要不要我先跟你说一下,大概的情况。”
她扬起脸来,仍是坐在车里时的表情,一副冷静的事不关己的模样,更像迷茫。
“你说。”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觉得应该先告诉她,好过进去之后直接面对手术室的门。
不管是他大哥,还是石玉,都能给她说清楚,用那种像医生一样专业的话告诉她顾惠发生了什么,在经历什么。
他知道她能接受,可是他不想用那样的方式让她知道。
他在斟酌,她忽然问:“我妈会死么?”
几乎是立刻,他说:“不会。”
“那就行。”梁善反攥住他的手,“我们进去吧。”
她不让他说,不让他为难。
孟既明应该是没有骗过她的,刚刚那两个字那么坚定,却狼狈得很。
手术室外,两个人,孟既景和石玉坐在那里,看到他们俩过来,孟既景站了起来,待人走近方才说道:“孜孜,本来想等你过来签字,情况有点紧急,我就签了。”
梁善的视线始终落在那盏显示着手术中的灯上,这时才收回来,“谢谢大哥。”
她没再说话安静地坐下,便没有人开口,只是等待。
走廊宽阔,几张沙发,就他们四个人,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孟既明挨着她,握着她的手,攥得指节发白。
除了明亮的白炽灯,就是那盏手术中的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连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时间,只能看见窗外的光暗淡了。
天几乎全黑下来的时候,分不清是时间晚了还是天阴了,直至雨声忽至,噼啪落在窗上。
手术已经进行了六个小时。
走廊尽处传来脚步声,宗英提了几杯咖啡过来,和孟既景说了会话又签了份文件就走了。
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人迎上去,医生让签字,关于是否抢救治疗。
梁善坐在距离最近的那张沙发上,扬头看着他们,孟既景接过准备签字,她问:“大哥,如果抢救,我妈会不会很痛苦?”
会,但是原本就深度昏迷的顾惠并没有感觉。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她知道。
医生的话她听见了,跳过复杂的专业名词她能大概听懂。
顾惠的脑袋里面有个颅内动脉瘤,今早忽然出血所以紧急手术,现在血块还没有清除干净,颅内压升高情况危急,有可能需要抢救才能维持生命体征继续手术治疗。
梁善想说,如果真的那么痛苦,就不要让她更痛苦了。医生说得很直白了,即使抢救过来,手术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即使成功也不能保证不会再出血,再经历一次手术和抢救,这些可能性谁都保证不了。
里面是最权威的医生,如果他们救不了顾惠,谁也救不了。
孟既景签了字,手术室的门又关上了。
就像当年,她爸爸也是在手术室里面抢救,她还在顾惠的肚子里没有见过那时的场景,但是听过。她想,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吧。
那时是孟远意执意抢救到最后一刻,现在是孟既景。
他们,都尽过力了。
咖啡送到手边,梁善摇头。
孟既景坐到她身旁,从烟盒里推了颗烟到她面前,也没有接。他把烟抿在唇间,又拿下来,反复两次后终于点燃,深深地吞吐了一口才说:“孜孜,你需要妈妈,我也需要顾姨。”
是的,她需要妈妈。
孟既景也需要顾惠,在他小时候,顾惠对他的陪伴时间比丁媛还长,胜似母子。
孟既明靠在窗边,忽然转过身去。
窗外雨急,映衬得那丝笑都是冷的,苦的。
梁善说好,问道:“如果这次手术成功了,还去上京么?”
“本来手术要去上京做,只是没来得及。”
所以,才安排孟既明去上京工作,让她跟着过去。
全都安排好了。
明天去上京是为了做手术,只是没能来得及。
明天的事,现在谁都说不好。
孟既景看着她,轻声地唤:“孜孜。”
她转过眼去,他探身细看,沉声叫道:“孟既明。”
他一叫,她就跟着看过去,眼睛里赫然一块鲜红的血块。
窗边的人快步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也看见了。
梁善不肯离开,便叫了眼科的医生来看,说是结膜下的毛细血管破裂,在没有外力作用引起的情况下可能是因为精神紧张导致。
不需要特别的治疗,开了眼药水,建议冰敷,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散瘀。
看着吓人,虽然只是半个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结果医生调侃了句:“过两天更吓人,跟兔子似的,然后就好了。”
不合时宜的玩笑,又特别有效,所有人都放了心。
有时就是这样,好消息是会接踵而至的,又是一段长时间的等待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手术成功。
用医生的话说,病人的求生意识少见的强烈,又怎么会失败呢。
术前,没人会说这样的话,连个保票都打不起。成功了,哪怕九死一生都能说得举重若轻。
也就是顾惠了吧,硬了几十年的脾气,她不想走,谁也带不走。
梁善觉得换成自己肯定不行,她没有那么坚决的意志,没有那么多的舍不得,就在刚才,她差点连自己的妈妈都舍弃掉。
如果不是孟既景坚持,她可能真的没有妈妈了。
站起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僵硬,连走路都不会。如果不是孟既明扶着她,站都站不住。
原来,她这么害怕。
原来,始终是顾惠更舍不得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妈妈做的,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