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后，
房间的门被推开。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想看看来者是谁，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是隐约看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便又闭上了眼睛，装作自己没有醒来的样子。
三亿走到他跟前，压低了嗓音，但还是掩盖不住她话语间的惊讶，“延宁，你怎么没给人家擦擦身子？”
延宁不以为然，“我只确保他性命无碍，便没多想就去马车里等你睡醒了。”
三亿隐隐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不太礼貌。
她二话不说转身端起架子上的盆，去打了水，还特地问店家要了锅烧开的水兑在冷水里。
大盆小盆被搬到床头，细细拿起帕子从那人的脸上开始擦拭起来。
一张脸弄得乱七八糟，分不清到底是疤痕还是污渍亦或者是未长好的新肉，三亿下手重了一点，又不知是哪条疤往外渗出血来，只好轻轻地，一点点地擦拭。
“坏了，刚刚去买衣服的时候忘了给他也带上一套了，延宁，你再去买一套来。”
这人身上穿的，还不如她起初随便套上的一条开裆裤，褴褛不堪，简直像茶楼里小二用了三五年的抹布，稍稍用力便烂了。
她索性将他身上的糟布烂条全部扯下来，留了下半身的蔽体的点星不愿再拆下去了。
延宁已经出了门去给他买换洗的衣服，可惜三亿本想叫延宁帮忙的。
这人的上半身也是伤痕累累，不过多数已经愈合，三亿擦来擦去，竟将一盆干净的水全然擦成了污水。
帕子由他的脖颈擦拭到肩膀再到手臂，一具颇有力量的身体逐渐呈现在她眼前，纵然这具身体上多了许多令人不敢直视的可怖伤痕，可在三亿眼中，却凭白多了几分坚毅，此人受了这样的磨难仍然有顽强的求生意识，想必是个非常勇敢的人吧。
她拿起他的手臂，下半部分垂着绵软无力，甚至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她顺着他的臂骨摸了摸，到手肘处竟然就已经断了，仅剩皮肉相连，三亿连忙将他的手臂放到床板上。
这样的断骨之痛也能忍着不叫吗？
她好奇探了探鼻息，好在无碍，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只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喏。”延宁将买来的衣服放在三亿眼前。
“还是那家成衣店吗？”她问。
“嗯，还是五两一整套，不过鞋我只是按照他这个身量的男子的大概的大小买来的，具体合不合脚说不准。”
三亿点点头，用手中的帕子换过延宁手中的新衣裳，“我给他擦完上半身了，公平起见，你给他擦下半身！”
怕延宁拒绝，她夺门而出，“我去给你打水了！”
城中正值傍晚，不少小姐带着自家的丫鬟出来逛街。启康城看起来民风开放， 走在街上的人们装扮各异，粗布棉麻的衣装、织锦缎面的衣装还有少女们喜欢的蚕丝飘逸的款式。如果只是面料上的不同倒也不足为怪，令人新奇的是三亿在街上看到不少少女穿着跟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灯笼裤。
这等吊儿郎当的打扮，居然还会在女孩子身上见着。三亿这才觉得开了眼界。
绕过城中千篇一律的小商贩，有座酒楼看起来金碧辉煌像是会发光。三亿刚刚买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是因为延宁在身边，她没好意思展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近了，竟有高鼻碧眼的女郎衣装暴露又别有滋味地招揽她，“来嘛，大哥。”
脂粉味扑鼻而来，甚至能够隔空呛到她的眼睛，三亿手忙脚乱，将攀在自己胳膊上的纤纤玉手扒拉开来，“不了不了！”
有些地方路过一次就知道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她转过身连连退后了几步，只见那高楼飞檐下有妃色的字，齐刷刷写着：“月龄楼。”
妃色的字又为整个楼添了不少暧昧色彩，连带两层飞檐上挂着的胭脂桃红色的灯笼，虽是白昼，却仍见隐隐灯火，可见是个风月之地。
那美人又叫上姐妹上阵，一左一右地挽着三亿的臂膀，左边是异域风情，右边是清冷美人，三亿挥了挥手，“放我走放我走！我没钱！”
她一身新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仍旧是之前那套素色的麻布衣衫，不知道这群女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赚她口袋里的钱财。
三亿当即站稳将浑身上下的口袋翻出来，“你们看！我没钱！”
月龄楼的两位美人见他果真是没钱，松开了手，但热情仍然不减，“大哥，那你有钱的时候来玩哦！”
她三亿何德何能竟让她们如此惦记，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当一些家产！”
赶紧溜走！
那个被救回来的人手臂还断着，还是今早找个大夫给他瞧瞧，若是耽误了看诊的好时机，他的胳膊废了也未可知。
三亿想到这里，便找了一家药铺。
大夫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应该是个好心人。
她于是提着裤腿十分狗腿地进去，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女子打扮清丽，一位扎着双髻。
这不是两个时辰之前在成衣店遇到的那两位差点被老板坑了的小姐吗？
只是两位姑娘这会看起来并不像之前那样潇洒。她们仿佛遇到了困难想要求助于这个慈眉善目的大夫。
“求求您救救我爹。”
“救救我家老爷。”
原来那双髻的姑娘是这位小姐的随从。
三亿主动打了个招呼，“两位姑娘，又见面了，可是又遇上了什么困难？”
——客栈的二楼房间里——
轩辕延宁已经为床上躺着的这位公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他躺在那里，不再是满身脏乱，脸上的伤疤被清理干净，一身鸦青色的长衫，衬得整个人沉静有力。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张开干涩的唇舌，
“谢谢…你们，我叫…万籁。”
沙哑着的，低沉着随即陷入沉默，像是鸟族嘶鸣最后的尾音。
“鸾鸟一族？”
“鸾鸟一族。”
延宁望向他碧玉般的眼瞳。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