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背影在崖上坐了一夜。
舒羞静静在远处盯了一宿,她不知男子何时来的,只知与吕钱塘换防时便已在了。
夜间的山风有些阴寒,男子身上一袭单薄的黑袍,在风中隆隆鼓起。
她又看不透男子了,总觉其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旭日初升,金光普照。
莫问就这般看着,看着红日从天际升起,看着霞光乍破远方大地轮廓,看着世间万物沐浴在光明之中。
运气不佳,没能见到光影与飞瀑的纠缠,算是一件憾事。
金光终洒在崖上,将莫问笼罩。他眯起眼睛,却是向峭壁之下望去,漫天金彩中突兀闪过一抹冷白的寒光。
“唰!”
一道娇小的身影自崖下跃起,直直朝莫问扑来,手中的匕首在朝阳下是那么刺眼。
莫问纹丝未动,怔怔看着匕首贴近。
一击必中的绿衣少女看清男子的脸,却是陡然停住,悄然落在他身旁,将匕首往身后一藏,泄气道:“怎么是你?”
男子声音淡淡的:“怎么,不希望是我?”
少女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小脸皱起成一团,蹲下身双手撑着脑袋,望着远方发呆。
两人皆沉默,气氛却也莫名和谐。
良久,少女转头看向男子闷闷道:“你好像很难过。”
“我没有。”莫问直直盯着朝阳,“我只是没什么开心的事。”
少女的年纪显然无法理解这复杂的情绪,声音软软道:“那你怎样才会开心?”
莫问摇摇头:“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声音清冷中夹带着失落。
少女靠着莫问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微微侧头道:“那你爹娘会伤心的。”
“爹娘……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少女万年不变的表情怔住,竟也闪过一丝失落,蚊声道:“我也没有爹娘。”
这回莫问转头看向她,低声道“那你开心么?”
“我不知道。”少女第一次出现迷茫的表情。
回过头看着已经升至天边的旭日,莫问声音平静地询问少女:“为何要帮他做事?”
未言其名,其中意指却很明确,少女应当知晓在提及谁。
少女歪着头思索半天,吐出一句:“他给我饭吃。”
意料之外的答案,莫问勾起嘴角:“喂,给我个面子,别杀那家伙了。”
“不行,一千两黄金呢。”少女很有原则。
莫问没再强求,话题一转说道:“那只肥猫呢?”
“是熊。”少女水灵灵的眼睛盯着莫问,很是认真地说道,随即又侧过头去嘀咕:“太胖了,爬不上来。”
瞥见莫问一副了然的表情,少女翘起嘴撇过头去,表示不想搭理男子的模样。
两个看去丝毫不搭边的人,便这样看了同一场日出。
早起撒尿的李淳罡看到并肩依靠着的恶二人,眯着眼睛伫立良久。
“我该走了。”少女站起身来拍拍屁股。
莫问也不留,只是问:“怎么,不杀了?”
“这次给你面子。”
少女已经跃下峭壁,一抹轻盈的绿色向下爬去。
莫问起身走到崖边,望着少女矫健的身影,提高音量:“回见~”
“回见~”
空旷的山谷中少女青涩的声音响起,随后消散于云雾之中,连同那一抹绿意。
“舒羞。”
“在!”
“出发。”
女子话还未出口,男子便一跃而下,化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莫问走得很急,未等徐凤年众人下山,自悬崖坠下便拍马疾驰而去,引得山脚驻留的凤字营面面相觑。
谁也未曾瞧见男子眼中极力压制的猩红。
剑州往松州的小道上,林木茂密,绿意森森。来往商旅行人皆不会选择这条捷径,一是恐有狼虫虎豹,二是这条路实在是不太平,响马悍匪猖獗。
这不小道前方就有一场腥风血雨。
一队百余人的响马正在进行单方面的屠杀,屠杀对象似乎是一家镖局,押镖的箱子已尽数胡乱散落在地,入眼一地的尸首,鲜血染红了狭窄的小道。
除了被门帘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唯剩被浸得血红的“长安镖局”的旌旗在随风飘荡。
为首的魁梧刀客抹去脸上的血迹,狞笑着冲马车喊道:“识相的自己下车,别让小爷动粗。”
一阵沉寂后,车厢的门帘打开,一道绝美的白裙身影颤颤巍巍走下车来,雪白的俏脸由于惊吓更显苍白。紧接着车厢内又步出一人,容貌竟是与女子九分相似,虽身穿书童衣帽,可碧眼含波身姿窈窕,比容貌倾城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果真非妄言也。
一男一女看去年岁尚轻,若等风华毕现之时,扔到江湖上,恐怕又要掀起一场红颜祸水的动乱。
“哟,舍得出来了。”魁梧刀客跨着大步走至女子身边,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掐住女子白嫩修长的脖颈,后者脸色瞬间涨红起来,“果然不愧是轩辕老祖宗视为禁脔的美人,连我都要被迷住了。”
话虽如此,可他眼中没有半分迷醉,反而是极为冷厉的嗜血杀意。
“咳咳……”
女子终受不住脖颈上传来的巨力咳嗽起来,瞳孔暴出甚是骇人。
“放开我姐姐!”
男生女相的书童少年见到姐姐这般模样,神色紧张地大喊,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啪嗒。”
女子无力掉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呼呼喘着粗气,雪白脖颈上一只青紫手印清晰可见,粉颊上一行清泪缓缓落下,真是我见犹怜。
男刀客深深嗅了一口手掌残留的余香,嘿嘿笑道:“不愧处子,清香怡人,若不是老祖宗下了死命令要完璧之身,小爷我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这艳绝剑州美人的滋味。
“袁庭山,你不得好死。”少年咬牙切齿,唇齿间渗出淡淡血丝。
“呵~”一来就有恃无恐自报大名的男子不屑一笑,促狭道:“我死不死的不用二位担心,等上了轩辕老祖宗的大床悉心侍候好了,再吹吹枕边风说不定还能让我害怕一阵。”
“哈哈哈……”
听得男子放肆的笑声,少年银牙咬得更紧,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倒地女子气息已经平稳,可双目涣散,失神地望着地面,心中已然认命。
“时候不早了,是时候上路了。”刀客丝毫不理会姐弟二人心中怎想,狞笑着上前准备将二人带走交差。
“嗒嗒嗒……”
节奏分明的蹄声在小道一端响起,愈来愈近。
袁庭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微眯,侧头望向走近的身影。
一袭黑衣,一匹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