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人员被夏真乔的样子吓到了，其中一个往另一个身上看了一眼，然后率先拎起自己面前的黑色塑料袋：“人在这儿了。”
另一个见状，也赶紧把自己手里的袋子拎上来：“还有这些……”
一个大活人进去，分两个塑料袋装出来。
夏真乔愣在原地迟迟未动，就好像这两个人在讲外星话一样。
见夏真乔迟迟不动，第一个说话的救援人员又加了一句解释：“那个，我们已经尽力了，下半身都碎得不成样子，能拾回来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女士，您尽快去通知他家里人吧。”
“我不相信。”
夏真乔看看左边的袋子，又看看右边的。
突然间，她倒退两步然后疯狂摇头。
“我不相信！你们骗我！所有人不是都出来了么？”
所有人，金源蓝晓幽，江清梨萧誉江启，还有程屿……
为什么，只有秦豪变成了这样？
“你骗我，你骗我！你打开，我看看！”
夏真乔冲上去想要撕开黑色的塑料袋，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
“不用看了。”
是程屿。
“我亲眼看到他在我面前咽的气。”
程屿的表情平静得不像活人，他一侧肩膀塌了下来，全身都是血污。
“程屿……”
夏真乔抬起头，朦胧的视线里，她终于承认自己原来很久很久都没有看清过程屿。
即使是在此情此景下，他看自己的眼神里，也没有过半点怜惜。
“这位秦先生是为了救我死的。”
程屿平静地说，“他临终前跟我说了很多话。”
从救援人员手里拿过证物袋，程屿在夏真乔的面前晃了一下，可是她伸手时，他却把证物举高了。
“东西不能给你。”
程屿面无表情道：“他涉嫌多宗谋杀案，现在还没有水落石出。这些东西可能要交给警察去调查，所以不能交给你。”
“程屿，是你杀了他？”
夏真乔的手垂在半空，然后慢慢落下。
程屿拧了拧眉头：“你说什么？”
夏真乔忽而大笑：“程屿，你杀了秦豪是不是？你……你知道他是去救你的么？你知道么？可你们都活着出来了，只有他死了！只有他死了！”
说话间，夏真乔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要从程屿手里抢走证物袋。
可是下一秒，程屿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了个踉跄。
夏真乔本来就已经脱力到无法站稳，被结结实实摔了一个趔趄，摔在那一堆软乎乎的黑色塑料袋上。
一时间，夏真乔只觉得那恐怖的触感让她浑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
那是怎样一堆软肉？！
“秦豪，不……不！”
“害死他的人是你。”
程屿的面腮抽了抽，眼神犀利如灼。
“夏真乔，因为你太过于在意那些根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从在意到偏执，到不择手段。却忽略了那些原本就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我想这个男人应该是真的爱你的，为了你的愿望，甚至可以为了救我而奋不顾身。”
“但是很抱歉，我不会因为他的死，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你一马。”
“因为，说实话夏真乔，我觉得他不值得，我觉得你也不配。”
说完，程屿凛然转身：“你回去等着警察来找你吧。”
“程屿……”
夏真乔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程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车门口。
“程屿！”
她突然撒开步子，冲他疯狂跑过去：“程屿！你站住！你等——”
你等我一下……么？
你会等我么？
从小到大，你等过我么？
是，我只是一厢情愿的。
因为夏家千金的身份是偷来了，所以你，才是我唯一想要争取来的。
可是为什么，你不但没有为我停留一点点，还要把我打倒在原地，让我连站起来为你坚守的最后一点勇气都不能有？
为什么？
程屿，为什么？
夏真乔的记忆突然开始被放大，拉远。
实现越来越清晰，可是身材却越来越矮小。
“你过来干什么！我走不了了，豪哥，我我走不了……你快走吧！”
那年，七岁的少女还没有人家五岁的孩子身体强健。
她已经几天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每次去打饭的时候，食堂的孙师傅都故意给她最少的饭菜，故意让她每次都吃不饱。
然后再一脸猥/琐地凑到女孩身边，小声说——
悦悦，想不想吃肉夹馍？
等晚上小朋友们睡着了，你来厨房，孙叔叔给你吃肉夹馍好不好。
那时的夏真乔只有一个再也不曾被人提起过的名字，悦悦。
她小名叫悦悦，从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或许是姓李，也可能姓赵。
因为家里人把她送给了养父母，养父母后来有打算过给她改姓，但后来又没有改成，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太饿了。
为了一口吃的，即使她知道那可能是不太好的事情，却依然只能任凭摆布。
但今天晚上，她没能吃到肉夹馍。
因为厨房被一只孙猴子大闹了天宫——
十四岁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地上的血泊里，躺着孙平富的那块脏东西。
悦悦实在太饿了，她甚至以为，那就是肉夹馍。
男孩一步上前将她拎起来：“你疯了！凭什么给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作践！”
悦悦哭了起来：“我饿，我好饿。”
男孩从灶台下面偷出包子和麻花，看着女孩狼吞虎咽。
随后，他放了一把火，点燃了整个厨房，趁乱带着女孩跑了出去。
“我不行了，豪哥，我跑不动了！你快跑吧！”
“少废话！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跑。跑不动我背着你！”
秦豪不由分说，把悦悦直接捞起来：“快走！现在还来得及。就是要死我也陪你死在一起！”
“可我们为什么要死？”
女孩哭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我只是饿了。”
我们为什么要逃？
离开了孤儿院，逃出去又能怎么样？
能活下去么，能过的更好么？
“豪哥哥，我想吃饱饱的，我想长得高高的，白白胖胖的。这样，有人家来领养的时候，就会喜欢我了。”
我命不好，我只是想改改命而已啊。
是啊，为什么跑呢？
十四岁的少年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瓜：“杀人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小小丫头，生来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不是么？”
跑出去了又怎样？
天大地大，外面的坏人会不会更多，会不会更坏？
秦豪松开了女孩的小手：“走吧，我们不跑了，我们回去。”
但他依然把她背在了背上——
悦悦的眼泪还没有干，但哭声已经停止了。
少年跑回去的力气依然十足，虽然颠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得跟拼图游戏似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背部的肌肉真的是，比她小时候对父亲仅存的记忆还要稳。
他背着她，把她当成了全世界。
她躲在他背上，看得更远，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他，不过只是门口的一块垫脚石……
程屿从来没有等过她。
夏真乔想。
而秦豪，从来没有放下过他。
“夏真乔女士么？”
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上前来，手里端着证件：“接到实名举报，你涉嫌多起谋杀案，希望你跟我们回去接受下调查。”
夏真乔恍惚了一下，才从那堆黑色塑料袋里撑起身子。
“我，我需要个律师。”
她清了清嗓音。
警察点点头：“当然，这是你的权利。”
夏真乔深吸一口气：“还有，我……我希望能看一眼我的……”
保镖？
朋友？
亦或者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夏真乔最后的目光游落在垃圾袋上，她咬着牙，用力点了下头：“抱歉，秦豪没有别的亲人了，如果这具尸体真的是他，我希望能认一下，然后才好安排他的后事。”
警察挥挥手，表示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如果有这个需要，他们是会安排她认尸的。
“但现在，你必须要跟我们回警署接受调查。”
……
“这是江清梨的病例报告？”
程屿的半边胳膊刚刚经过手术，这会儿麻醉还没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把萧誉叫进来。
“她……她什么时候得的病？”
手指和嗓音此起彼伏地颤/抖着，程屿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之前怎么……完全都不知道？”
萧誉摇摇头：“这是先天的病症，在她姐姐江老师去世后的半年，她的血管瘤第一次发生破裂病变。也正因为这样，她不得不延迟报仇的进程。”
在那两年时间里，江清梨的朋友蓝晓幽和金源一直致力前期的各种调查准备。
同时为江清梨该换身份，隐藏户籍。
但江清梨的身体一直需要调养，所以始终不能出面采取行动，只能先把大学念完。
后来，她的身体康复了，便考取了A大的函授研究生，计划正式开启。
“她没办法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是因为她这样的身体情况，不一定什么时候就……”
萧誉抬了抬眼镜，对程屿说：“可能在她心里，对报仇和对爱情二选一的执念，只是因为她的时间不够同时做两件事。”
“我要救她。”
程屿捏紧报告单：“一定有办法救她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