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笔歪歪扭扭的字迹落下，赵逢云长出一口气，原本浮荡在心口正中难以安稳的情绪，竟在这一刻，落下了最终的帷幕。
“行了。”
视线扫过黑狗，赵逢云道：
“你们可以离开了。”
“哎！”
男人一口应下，却没急着动身，双手交握在一处，眼睛贼溜溜地瞄着霜降手里的银两。
虽有些后悔，没多问姜皎要点银子。
但现在先把五十两拿到手，才是重中之重，至于之后银子花光了，再来逐月楼找姜皎聊聊便是，反正她有钱，又对黑狗在意的很，想来不会舍得让它受苦的。
霜降得了姜皎的应允，银两摔给男人，寒声道：
“莫要忘记你签的字据，若是违背答应她的诺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男人一个前扑，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态，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银两。
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他顿时眉开眼笑，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根，脑袋敷衍地点动两下，男人掏出个银锭子，送到嘴边用力一咬。
是银子，没错。
男人着实没想到，一时心血来潮，路过之前丢黑狗的地方时，想要看一看那畜生的死活，最后竟能有如此大的收获。
仔细收好银子，他双手护在胸前，稍稍弯下腰，笑道：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姜皎不愿在和男人废话，再次看了眼黑狗，说：
“不送了。”
“好！”
男人连连点头，生怕姜皎反悔似的，转身一路小跑，浑然忘记了蹲在它脚边的黑狗。
黑狗再次被他落在了原地，神情似有些茫然，下意识想要追上男人，又在跑到门槛前时，迟疑着回头望向了姜皎。
四目相对。
它眼底隐隐溢起水光，喉咙里吐出一声怯弱的呜咽。
黑狗向来机灵，知道是姜皎带它回逐月楼，给了它容身之处，救了它的命，让它肚子里的孩子，能够活到今天。
但男人不同，他是黑狗从小认定的主人。
黑狗想要跟男人回家去，可要离开逐月楼时，不知为何起了犹豫。
前爪焦躁地刨动地面，它看了看姜皎，但当察觉到男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时，黑狗急地立刻奔出了大门。
“去找他吧。”
身后传来姜皎清冷的嗓音，她不知何时来到门前，和黑狗隔了一个门槛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再难以跨越。
黑狗深深看她一眼，再不犹豫地奔向了男人。
“真走了，够干脆的。”
赵逢云环抱起双臂，懒洋洋地靠在另一侧的门旁，余光打量着姜皎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道：
“虽然连话本子里的故事，也没有这么快分别的。不过这黑狗倒是挺忠诚，可惜跟了个...”
似一道冰冷的利刃，陡然刺进了后心，赵逢云打了个哆嗦，识趣的闭上嘴，没继续把话说完。
“走就走了。”
霜降冷着脸，把肩上斗篷扯落，披在姜皎的肩头，放缓了语气道：
“不缺它一个畜生，你若是喜欢狗的话，我去给你找，要大的小的公的母的，随你喜欢的挑。”
“逐月楼太小了，养不下狗。”
姜皎摇摇头，拒绝了霜降的好意，执起她冰冷的手，拢在掌心暖着，半晌后再次道：
“再说，打从一开始，黑狗就不属于我，它只是在店里打工而已，能找回它主人身边去，也挺好的。”
“要不要，我去看看小弃？”赵逢云低咳一声，“他刚才瞧着，可不大好。”
姜皎正要点头，但转念一想，道：
“还是我去吧。”
“行。”
十分干脆地应下，赵逢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喃喃说：
“胖子应快回来了，我在这等他，可不能让他平白错过了这出好戏。”
送了霜降回房，姜皎嘱咐她好生休息，之后去厨房拿了两个豆沙包，敲响了姜弃的房门。
“小弃？”
询问过后，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被开启。
姜弃垂着脑袋站在门口，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姐，他...他们离开了吗？”
“走了。”
姜皎踏进房中，回手关上了房门，阻了寒气侵袭，末了揉了揉姜弃柔软的发顶，柔声问：
“小弃不开心？”
“没什么，它走就走了，只是...”
闷了好一会儿，他抱住姜皎，将面容埋在她的怀中，嗓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委屈。
“姐姐，你不难过吗？”
姜皎抿紧唇，抚在姜弃后脑处的手掌有一瞬间的僵硬。
“应该...是有一点的。”
“黑狗它....它是你捡回来的，若不是你的话，它一定会死！而且它那个主人，根本一点也不在意它！它已经被丢过一次了，为什么...”
在赵逢云面前，姜弃强撑着不愿露出丝毫舍不得。
可现在他身边的人，是姜皎。
姜弃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能够相依为命的亲人。
眼眶酸的越发厉害，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抽噎，再也忍耐不住，他抹着眼泪，小声问：
“为什么，还要走呢？是我对它不好吗？可是姐姐你，对黑狗最好了，它那么明白，知道离开的话，你一定会难过...”
即使姜弃平日里表现的再机灵懂事，他也不过是个懵懂稚童。
有些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姜皎叹了口气，半蹲下身，把姜弃拥在怀里，慢声哄着：
“小弃，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谁是能永远陪着谁的。”
“黑狗如此，我也亦然。”
“而且它，应该一直很想回家，现在它能找到自己的主人，算是如愿以偿了。”
姜弃年纪尚小，有些话并不能理解其中深意。
他只抓住了最要紧的一点，攥住姜皎的袖口，顶着通红的眼眶，抽抽搭搭却急切地问：
“姐姐会离开小弃吗？”
“哭什么？”
姜皎轻笑一声，曲起手指擦掉姜弃面颊的泪珠，道：
“至少有我在这世上的一天，就不会离开你。”
“我也不会离开姐姐的。”姜弃郑重点头，靠在姜皎肩头，认真道：“无论因为什么，都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