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躺在床上,身体陷进阴潮的被褥深处,仅剩下半张惨白的面容,被凌乱的长发拥护着,面向老旧的床柱。
半梦半醒间,似有一阵细微的推门声响起。
有清风靠近了身侧,谢婉猛地睁开眼,眸底闪过一丝警醒,又在看清楚来人后,转成一片略带无措的茫然。
“你…你怎么来了?”
她紧忙背过身,不愿意被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但手臂才微微抬起,没等她拢一拢发,强烈的不适感突然上涌,谢婉面色一白,捂着胸口半晌没能缓过来。
姜皎皱起眉,视线环视一周,却只在床头找了一只空荡荡的大碗。
应在床头放的久了,大碗底部残留着一点给干涸的黑痕,还泛着浓重的药苦气。
除此之外,姜皎并未看到其他药的影子。
她想要去寻,然脚步才动,谢婉看出她的意图,稍缓过一口气后,颤着嗓音道:
“不…不用的,我没有吃什么药,都是老毛病了,稍稍躺一会儿就好。”
虽谢婉这般言语,但她全身上下,连带着头发丝一并,皆找不到一点“好”的影子。
甚至若有谁在此路过,瞧见她此时的样子,怕不会都要当场劝姜皎,先去棺材铺排队,给谢婉定个棺材。
姜皎不喜强人所难,更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且谢婉的身体如何,她自己应最清楚不过。
随意点过头,姜皎打开食匣,从中取出一碗桂花红豆汤。
“我敲过门了。这一碗桂花红豆汤,是今个卖剩下的,我店里没有外带的规矩,这碗不要银子。但请我过来这里,要十两银子,记得付钱。”
她全没个探病的样子,神情亦是冷淡疏离,比起因担忧谢婉,前来关怀她一番,倒更似来看一看她是死是活的热闹。
“是折柳那丫头,跑到你那里去了吧?我每次见到你,总免不得给你添些麻烦。”
谢婉慢慢撑起身体,从被褥深处伸出瘦削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接过了红豆汤。
仅耗费了如此微不足道的力气,她却得半阖上眼,口中吐出两声艰难的喘息,之后才能用腰背蹭着褥子,一点点靠近床头,将身体倚过去。
“我之前试探你,你还同情我。”
舀起一勺红豆汤,谢婉没急着用,任凭热气吹上眼睑,使得睫羽一阵哀颤。
“小老板,你虽总是冷着脸,心肠却是最好的,是我...分明早和一些事,没有了半点关系,心里还总是瞎琢磨。”
许是病痛在身的缘故,她看起来要比之前见面时,要憔悴的多,年岁的刻痕沉淀在眼角,落下数道肉眼可见的悲怆。
咳意上涌,谢婉连忙捂住口鼻,身躯一阵剧颤,连带着碗里的红豆汤,也险些泼洒在外。
然即使如此,她仍坚持着,把想要讲的话说完。
“你信任那位公子,我自不该多嘴的,我同你道歉。”
姜皎立在距床榻三步远的位置,沉默片刻后,缓缓说:
“我不在乎,谁是什么身份,过去又经历了什么,在旁人看来是好是坏。我长了眼睛,能够自己去分辨,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这就够了。”
谢婉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姜皎。
只一眼,谢婉撞进她漆黑的眼眸中,被其中深藏的坚定,震到久久回不过神。
“分明我以前,和你是一个样子,怎现在年纪大了,反而还不如小时候,来的明白...”
眼圈悄然红了红,谢婉出神间,眼前忽出现一只苍白的手,执着没有任何花样的粗布帕子,正在无声地等待着她。
帕子没有任何花样做点缀,乍一看十分的寒酸,竟奇异般的,给了她些许难言的安抚。
“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你这般想的。”
谢婉接过帕子,攥在了手掌心,如掩饰一般,她抿了一口红豆汤,再次道:
“折柳那丫头,向来管不住嘴,她一定跟你说了不少...我的狼狈事儿吧?”
“是。”
姜皎点点头,从食匣里取出第二个碗,连带着瓷盘筷子等,一并送到了床前。
即使没有说明,但当看到尚有余温的热粥小白菜,谢婉原本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姜皎是原谅她了。
先道了一声谢,谢婉夹起一筷子小白菜,尝见各种滋味后,她面露惊色,更是不由赞叹道:
“好脆爽的味道!这么清淡的小白菜,是怎么做到,味道如此丰富的?”
“掌握好油温和火候,就可以了。”
姜皎说的简单。
但谢婉以自己的厨艺做比,若想把这盘乍看简单的清炒小白菜,真正做到姜皎相差无几,以她平庸的厨艺天赋,怕不得需个几十年。
她放弃的干脆,摇了摇头,再次吃下一口后,余光扫见姜皎似有后退之意,忙轻声道:
“若不急走的话,能否陪我说说话?家里面只我一个人,有时候闭上眼睛,半点动静找不到...怪冷清的。”
姜皎欲要离去的脚步一顿,视线扫过一脸苍白的谢婉,她直接转身,似要就此走人。
谢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
本就是无亲无故的陌生关系,姜皎能前来看望,已是她仁厚,不仅没有计较之前的不愉快,还带来了红豆汤。
菜肴美妙的香气,忽然收敛了大半,谢婉垂下眼,敛了眸底的失望,再次喝了一口红豆汤。
可等了一会儿。
久久不闻房门开启的动静。
姜皎从桌边抱起矮凳,放到了床边,红唇微微翕动,她难得主动找出了个话题。
“你有旧疾在身,独自一人生活的话,不大安全。”
谢婉这才重新看向她,眼里有惊有喜,最后全部散为星星点点的笑意。
“之前也犯过几次,但是没这么严重过。”
姜皎点点头,手指蹭过衣摆,干巴巴地问:
“你的丈夫,不知道你的病?”
和预想能听到的回答不同,谢婉唇角含笑,嗓音在忆起自家丈夫时,变得无比柔和:
“他知道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
姜皎皱了皱眉,不大理解谢婉的想法,仔细斟酌过言辞,她挑了个较为温和的,道:
“满脑子郎情妾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