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厨子在炮豚一道菜上，显然用了不少心思，色泽棕红油亮，再以荷叶铺底，减少腻感。
光是外表，让人一眼看过，就忍不住食欲大动。
内室里有不少吞咽声悄然响起，虽然很快被压住，但还是被胖厨子敏锐地捕捉到，眼里的得色，瞬间更重了几分。
虽来到子车家的，大多是京城里小有声望的名厨，但他们此时见了这道菜，竟不由失了态。
这让胖厨子如何能不窃喜？
连这些内行人，都彻底被炮豚折服，想来子车靖，定然也会喜欢。
所有人的目光，全在此时聚集到了子车擎天的身上，看着他亲自将炮豚，送到了子车靖的面前。
而这道菜，也成了今天唯一一道，没有被他拒绝的。
看了眼子车擎天，见到他满面希冀，子车靖暗叹一声，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抬起，夹起一筷子炮豚，慢慢送到了唇边。
旁人闻来浓香酥软的气味，落在他的嗅觉当中，只剩下过于强烈的腻。甚至一想到要将这块大肉送进口，子车靖的肠胃，顿传来一阵强烈的不适感，几要干呕。
但在子车擎天的注视下，子车靖还是勉强咬下一口。
“咳咳…”
他的牙关才刚刚碰上炮豚，一阵强烈的咳意，便不受控制地上涌。
手颤到握不住筷子，连带着炮豚肉一起落了地。
子车靖一张苍白的面容起了赤，胸膛剧烈起伏，惊的子车擎天连忙喊了人倒茶，又不停帮他拍着背，连声道：
“不喜欢就换一样，莫要强吃了，先喝杯参茶缓一缓…快点叫大夫来！”
到了最后一句，他转过头，面上尽是冷肃之色。
小厮紧忙跑出门。
胖厨子则连退两步，神情又惊又恼，没想到自己精心制作出的炮豚，竟仍没能进子车靖的口。
但连他的炮豚都不行的话，这世间怕是再没有什么菜，能让子车靖满意得了。
心里已经对子车靖定了死刑，胖厨子摇了摇头，环抱着双臂，准备先离开内室。
胖厨子才刚刚转身，姜皎也在此时迈动脚步，擦肩而过的同时，他听到她说：
“你身体状况很差，粥只能喝一碗，汤里也不尽数喝完，得适量才行。”
她这是在说什么？
不仅胖厨子，内室里的其他人，也同时一愣。
听姜皎这语气，好似笃定了她做的东西，子车靖一定会用下似的。
但连胖厨子，耗费了三天三夜功夫，做出来的炮豚，都没能让子车靖入口。
那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又怎么可能？
子车夫人恰在此时进了内室，听到姜皎的话，她禁不住嗤笑一声，道：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在场的这些皆为名厨，你再怎么自大，在这里也该谦虚一些，免得下不来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些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紧跟而起。
“她的粥即使有些不同，也不可能比炮豚更好了。”
“难道想以清淡取胜？”
“清淡这条路子，之前已经有人走过了。不管是粥还是汤，皆不能被子车少爷入口。”
“可能想仗着年轻貌美，搏一搏吧？”
一时之间，各种交谈声不断，有的猜测姜皎想要另辟蹊径，还有的怀疑她想要借着容貌，趁机同子车家走近几分，搭上这家大户。
姜皎并未理会这些声响，反倒是如影子一般，追在她身后的黑衣姑娘，脚步一顿，回头扫过一圈。
众人只觉一阵冷意袭来，竟好似在这暖阳之下，整个人忽坠进了冰窟一般。
打了个寒颤，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既是惊奇，又不敢再继续谈论了。
子车靖这才注意到姜皎，面上露出一抹惊色，他问：
“姜姑娘，你怎么…”
话到一半，子车靖似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在子车擎天身上扫过，他低叹一声，道：
“给你添麻烦了。”
“确实。”
姜皎点点头，竟毫不客气地应了他的话，空出一只手递过粥碗，她道：
“我原想着，你身体虚，应用不得滋补之物，却是没有想到，竟衰弱到了这种地方。”
“你胡说什么？！”
子车夫人大怒，抢在子车靖前，疾言厉色道：
“老爷，此女不怀好心，我看…”
没等她把话说完，子车擎天摆摆手，阻了她剩下的声音。
子车靖似全然不曾在意到他们一般，垂眸笑了笑，哑声说：
“让你看笑话了。”
若换成旁人说那些话，子车靖或许会揣测，这带有暗讽的味道，不过换成姜皎，他竟没有半点疑心。
她神情冷淡，眸光坦荡而清澈，递来粥碗的动作虽然看似粗暴失礼，却又一直小心，没让碗里的粥洒出半点。
心头浮起一阵感慨，子车靖接了粥碗，然奇怪的是，方才对于各色美味珍馐，皆没有半点喜爱的口舌，竟在这碗白粥奉上的瞬间，感到了些许干渴之意。
甚至连肚腹，也跟着发出一声饥肠辘辘的鸣叫。
在无数双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子车靖舀起一勺白粥，缓缓送进口中。
内室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当中。
胖厨子捏紧拳头，脑门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双眼睁的老大，紧盯着子车靖，想要看那一勺粥，是否会落得和炮豚同样的命运。
不仅是他。
子车擎天及其他厨子，连带着眼含怒色的子车夫人，也都是心怀紧张。
只不过，子车擎天是盼着子车靖，能够用下，而子车夫人带着剩下那些厨子，则是不愿让姜皎出了风头。
子车靖眉头微皱，白粥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迫不及待地被喉头吞咽，带着一路热气，落尽肠胃当中。
“姜姑娘的手艺，果然了得。”
他赞叹一声，手里正想要去舀第二勺时，姜皎忽然抬起眼，出声阻了他。
“你肠虚胃弱，不可吃的太急，先缓一缓。”
“是了。”
子车靖指尖一顿，听了姜皎的话，放下调羹，他微微颔首，笑道：
“倒是我不经心，多谢姜姑娘提醒。”
直到这时，子车擎天才算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他的眼眶竟隐隐有些泛红。
“阿靖，你…你能吃下去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