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位统领,早娶了正妻,而且是个娘家颇有权势,性情又极为泼辣凶悍的主儿,醋劲儿大的很。”
王哥斟酌着言辞,但语气当中,已悄然透露出些许无奈。
“她不允许统领纳妾,所以统领娶这里的姑娘,也不敢让她知道,自然没办法吩咐家里的下人过来接。所以只能大清早的,差使我们这些手下走一趟了。”
姜皎皱起眉,没想到苏娇娇要嫁的统领,竟存着如此背影。
本就畏惧妻子,却色心不死,还想着在外面拈花惹草,娶妾回门。
这统领又哪里是个靠得住的主儿?
怕不是等苏娇娇过去了,有不知多少的委屈和麻烦,在后面等着她。
不知姜皎心里的想法,王哥叹了口气,将沾在掌心的喜饼碎渣,十分仔细地送到嘴里,然后又道:
“我们不管怎么说也是麒麟卫,只能稍微乔装打扮一下,装扮成家丁过来了。”
“既然他如此畏惧自家妻子,甚至不敢让人来接,又怎会允许苏娇娇进门?”
姜皎询问过后,神情忽然间浮起一抹怔色,不用王哥回答,她自己立刻想明了答案。
“苏娇娇即使嫁给他,也不能进门,要被偷偷养在外面的宅子里,得避着那统领的妻子见面,可对?”
王哥用力咂了咂嘴,脖子僵的厉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点下了头。
“...没错。”
比起自家统领,他显然对楚赢的畏惧更甚,也到底没敢和姜皎说谎,冒着风险把真话讲给了她。
姜皎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浓密的长睫剧烈颤抖了两下,在王哥满脸的紧张中,她只留下一句。
“我知道了。”
她转身进了迎春楼。
而王哥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
他还正出神,连身后走进了人都没能注意,直到被一把揽住了肩膀,有同伴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王哥,那姑娘谁啊?你怎还对她客客气气的?难不成她是....”
“少乱说话!”
王哥被吓了一跳,连忙制止住同伴的话头,一脸严肃的警告道:
“这位姑娘的背后,可有一位了不起的爷,要是让他知道你对这位姑娘出言不逊,你那一家老小,明个连一坛子灰都剩不下!”
同伴一惊,原本散漫的神情收敛了些,小声问:
“真那么厉害?我们可是奉统领的命过来的,统领他...”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哥口里嗤出一声冷笑,余光瞥过姜皎的背影,他微微躬下腰,语气当中不自觉多出几分畏惧。
“统领?统领在他面前,连条狗都算不上!”
姜皎踏进后门的同时,苏娇娇在一众姑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她们各个眼圈发红,面上更写满了不舍之情,抽抽噎噎间,手里攥着的帕子湿透了大半。
见到她出现,苏娇娇勉强勾起唇角,不过还没等出声,姜皎先一步走上前,低声道:
“你可知道,那统领家里已有正妻?且她并非是能容忍家里忽多出个姨娘的性情。你若是嫁过去了,只能留在外宅里面,避着人偷偷过日子。”
苏娇娇愣了下,显然对于姜皎所说全无所知。
不过很快。
她竟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
“没关系。”
既然要嫁的人,并非苏娇娇真心喜爱,她不过图一个富贵,到底是否能光明正大,自然就变得没那么所谓。
该告知的话,姜皎皆已讲完。
而苏娇娇在心知肚明后,仍选择继续沿路走下去,她也没了继续阻止她的必要。
在阿羞尽力遮掩的眼泪中,苏娇娇迈上了轿子。
她的出嫁,毫无风光。
一顶灰突突的轿子,四个装扮成轿夫的麒麟卫,抬着一身素装的新娘子,在天还未彻底亮起时,悄然离开了迎春楼。
寻常人家婚嫁的礼仪,被全部省略。
没有三书六聘,缺了拜堂成亲,更不见连跟随队伍一起前行,风风光光的娘家人。
阿羞和几个姑娘本想要随行走上一段路,但被王哥制止住,他虽然委婉,话里话外还是透露出了,不愿这些青楼女子知晓苏娇娇的住处,带了不干不净进去门的意思。
但当姜皎嘱咐姜弃,走在轿子前,以自家兄弟的名义,为苏娇娇开一段路时,王哥立刻没了声息。
旁的女子成婚,皆有兄弟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威风十足。
但苏娇娇没有兄弟,于是姜皎带来了姜弃。
他不会骑马,又不过一个小娃娃,可还是穿了最好的衣服,走在苏娇娇的轿子前,高高昂着头,努力显出几分厉害来。
苏娇娇偷看了眼姜弃,见他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根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忍不住笑了。
但笑了一会儿,她的眼眶莫名泛起了一阵酸。
从袖口里摸出一枚红鸡蛋,苏娇娇剥掉一半壳,缓缓送到唇边,咬下一小块蛋清。
“真是的...”
她低下头,用力揉了两下眼睛,轻声道:
“怎么连红鸡蛋,都做的这么好吃啊...”
轿子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
轿子彻底离开花街后,姜弃在王哥好言好语的劝告下,重新跑回了姜皎的身边。
事已毕,姜皎本想就此回面摊,可余光一扫,却瞥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望着轿子离开的方向。
“段大哥?”
她不知道段方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看了多久。
但他高大的身形佝偻着,脸色也不大好,眼神更是木愣愣的,似乎连魂儿都远飞了出去。
听到姜皎的声音,段方平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有些呆板的视线落向她,半天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
“小老板,苏姑娘为什么没有做花轿呢?”
在段方平的心里,苏娇娇是最美丽的女子,即使不幸跌进了红尘当中,她依旧善良可爱,有着比世上所有人,都更加柔软的心肠。
她值得最美好的一切。
纵然嫁人,也要嫁最好的夫君,用大红轿子敲锣打鼓地接进家门,被爱怜喜欢着,不用再体会任何烦忧的,过完这一生。
但苏娇娇的出嫁,却连一顶花轿也没有,还是躲在后门口,在天还未亮的时,如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的离开。
段方平的胸膛仿被挖空了似的。
感觉不到其他情绪。
他只觉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