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姜皎还是赵逢云,都在此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他本想说点什么,安慰林叔也好,同姜皎解释两句也罢,但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一般,火烧火燎的,连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耳朵里充斥着林叔的哀嚎,他背对姜皎,一双盛满绝望的眼仍死死盯着紧闭的府门。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外凸的脊梁,如同一把锋锐的弯刀,试图奔向敌方,最终却划破了他自己的脖颈。
沉默依然在生长。
直到姜皎一寸寸地探出手去,分明是艳阳天,她的指尖却泛着寒凉的青白,轻碰上林叔的肩头,微颤了下,才恢复了一点正常。
“林叔…”
她吸了口气,有些困难似的,哑声道:
“你得先去看大夫,等伤好了再说其他。”
“没有了…”
林叔缓缓回过头,浑浊的泪滚过他如枯树皮般的面容,他看着姜皎,却又仿佛穿过她的身影,注视向更远的地方。
“兰儿没了,老大没了,二郎也没了…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子…”
生气渐渐溃散,在他的身上,姜皎找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
仿佛此时的林叔,成了一株将死的枯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随时都会散掉。
当意识到二郎此时已不在人间的那一刻,林叔彻底没了盼头,将半辈子的积蓄都交给了姜皎后,也就拿了一把刀,打算和朱八同归于尽。
可惜。
他什么都没做到。
一身的硬骨头被赵子妄踩在脚下,硬生生剁成了粉碎,却连惨都没有被听闻一声。
可能在他的眼里,林叔还不如府里一条狗,来的更的值得被多看一眼,留下他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对于赵子妄而言,已经算是他莫大的慈悲了。
赵逢云许久都没有出声,沉默地扶起了林叔,又叫来了一辆马车,准备先行送他回面摊看大夫。
姜皎落下一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府门。
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门内繁华胜锦,门外绝望横生。
就连蹲在门口的石狮子,都咧着大嘴,嘲笑着他们灰溜溜的无功而返。
“赵大少爷..朱八...”
口里过了两道名讳,又将他们方才的神情举止,尽数置于心里仔细回忆了一番,姜皎垂下眼,手掌不知何时已悄然紧捏成拳。
赵逢云将林叔送上马车,一回头见姜皎仍留在原地,身形单薄,脊背却挺的笔直。
他低叹一声,心里有百种滋味划过,嗓子干哑的厉害,使得讲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无比困难。
“姜姜,大哥他...”
尽力斟酌了言辞,赵逢云走到姜皎身后,头低垂着,本想要咧一咧嘴,又忽发觉自己一张脸僵的厉害,竟怎都笑不出来了。
“我之前未曾和你说过家里的事,但你应看得出来,我家曾在祖辈有些权势。大哥和我并非一母同胞,这些年间即使我表现纨绔,对他百般退让,他也还是提防着我,生怕我同他争权夺位。”
听到他的声音,姜皎终于回过头,看了赵逢云一眼,道:
“你本来就没必要掺和进这桩事里来,无需同我解释什么,更没必要心里过意不去。”
她走向等在不远处的马车,赵逢云立刻跟在身后,分明得了安慰话,然他的神情却依旧算不得好看。
“二郎一事,大哥的态度已经表明,即使是我去找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若林叔再去的话,怕是会出大事。”
离口的嗓音越来越低,赵逢云追着姜皎的影子,一并走到了马车前,他没有跟上,用力一咬舌尖,如下了什么狠心似的,道:
“姜姜,若我去找祖母...”
“赵逢云,你若真去告这次状,之前那些年里的忍让,可就都做不得数了。以你大哥的性情,他定会怨死你的。”
姜皎打断他的话,也没有让赵逢云跟来的意思,直接招呼了车夫一声。
在离开之前,她掀起侧窗帘,又同他轻声道了句:
“莫想太多,你该回去了,下次再来面摊吧。”
车轮转动。
很快带着一抹残影,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只留下赵逢云独自一人,还呆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路寂静无声。
等回了花街,见了满面血污的林叔,原在面摊里叫交谈的几人皆被吓了一跳。苏娇娇更是立刻捂住了姜弃的眼睛,视线在姜皎身上来回扫了一圈,见她不像有事的样子,才放下了心,问:
“这是怎么了?”
“出了意外。”
姜皎没有多说,在段方平和阿羞的帮助下,将林叔扶进了面摊,抹了一把汗,她又道:
“段大哥,能否辛苦你走一趟,去找个大夫过来。”
“好!”
段方平立刻点头,只是还没等离去,林叔忽然开了口。
“不用了。”
他的嗓音带有浓厚的血腥气,一双浑浊的眼,更是被小蛇般蜿蜒的红线所占满,林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着众人弯身一拜。
“劳烦各位辛苦。”
哪里能平白受个老人家的礼,苏娇娇连忙带着姜弃一并退后躲开,阿羞愣了下,很快也跟着闪身到了一旁,面上尽是无措。
段方平见林叔连站都站不稳,忙在一旁虚虚扶着,见他额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还止不住地流着血,他一张脸已经没了人色,这若是再耽搁下去,怕不是要没了半条命。
“哎呦...林叔,你这得看大夫啊!”
没空闲再多说,段方平向着姜皎点点头,快跑着离开面摊,急着寻大夫去了。
姜皎看了他的背影,半强迫地让林叔在面摊里坐下,也不用她去招呼,阿羞和姜弃同时动了起来。
阿羞小跑着去倒了杯热茶,想着上了年岁的人,许是爱喝浓茶更多一些,于是下了狠心,加了平时双倍分量还多的茶叶末。
而姜弃也轻轻推开苏娇娇的手,先乖巧的同她道了谢,然后立刻洗了一张干净帕子,还用热水浇了一遍,这才送到了林叔的面前。
“这是你的。”
姜皎将包裹放在桌子,推向了林叔的方向,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摇了摇头,道:
“小老板,我无亲无故,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能留下,只这点碎银子,算是半辈子存下的家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