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马车剧烈颠簸,抱怨路况的妇人一个不慎,重重咬到舌头。
南柯一手撑着车壁保持平衡,一手摁住血管直跳的太阳穴。
她刚刚好像做了噩梦。
被惊醒时浑身冷汗,甚而全身还残留着幻痛。
有关梦境的记忆却在醒转的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种糟糕的体验,让南柯久违地回想起多年之前,被种下梦魇诅咒的经历。
预先知道花神诞祭梦境的存在。
南柯不禁摸向耳边的虚空终端。
小巧的机械无声运转中,触手有微微的热量,实感很强。
应该没这么不走运吧?
难得用它一次,就中了招?
念头一晃而过,南柯摘下虚空终端,暂且按下不表。
坐在对面的妇人眯缝着眼大口灌凉水,五官疼到扭曲。
有人掀起车厢边的窗帘向外看,发出一声赞叹:“这地方真漂亮!”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
南柯最后一个下马车,放眼一望,浮云淡薄,柔白的阳光从中落下来,映衬着远处蓝天绿草间一条曲折的溪流,溪水上五彩的光弧。
“那边是瀑布,危险,别靠近。”同行的佣兵警告。
想过去一览彩虹的人只好歇了心思。
南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其它几辆车上的人搬着食材和炊具陆续下来,散得差不多了,才向孩子们的那辆车走去。
车夫被最后那段石子路颠得骨头快要散架,站在马车前头活动筋骨,见她出现,只是瞥了一眼,便视而不见地继续做伸展运动。
南柯登上马车,映入眼帘是三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
现实也好,梦境也好,她能否成功离开也好。
必须先保证他们的安全。
“到地方了,”南柯轻拍小女孩的脸颊,尝试唤醒她,“醒一醒。”
小女孩呼吸缓慢匀长,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起床了。”南柯又改成捏住她的鼻子。
分明呼吸受阻,小女孩却没有丝毫反应,睡相仍旧安稳。
一分钟之后,南柯松了手,又用同样的方法试图叫醒其他两个,同样没有反应。
这样看起来,倒像是这几个孩子陷入了梦境似的。
南柯在旁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去外面探一探。
纳西妲已经关联了孩子们的梦境,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有神明亲自庇佑,再不济,纳西妲也会来找她告知情况。
先确认现在的处境要紧。
草坪上已经搭好了许多灶台和烤架,马车上不慎咬到舌头的妇人捏着一个小瓶子,四处徘徊求助:“哎!你们别光忙,快来帮帮我!”
南柯无意识向她迈了一步,又收回脚。
不对。
南柯晃晃脑袋。
现在不是乐于助人的时候。
可……
“我想做什么来着?”南柯望着妇人,疑惑呢喃。
当从未可知的迷茫中收神,南柯已经走进了萝卜地里。
她还是去帮妇人上药了,还答应帮对方拔萝卜。
可是。
南柯低头看着腿边茂盛的萝卜苗。
长势未免太好,都快比她的小腿高了。
再看下方土壤里冒出半截的萝卜头,恐怕体型也跟她的小腿不相上下。
地里还有另一个拔萝卜的大叔。
只见大叔双手逮住萝卜缨子,一脚踹进泥里,身体和地面紧绷成六十度,伴随一声厉喝,一头大白萝卜新鲜出土。
南柯:……
学不来。
除非她能像荧一样从地底召唤荒星。
“大叔,我拔不动,”南柯看大叔把满是泥的萝卜甩进地边的竹篮,问他,“还有其它缺人帮忙的吗?”
大叔侧头,正要说话,看见她垂在身侧白白净净的手,眉头一皱:“你这丫头,试都没有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南柯闻言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说的也是。
她怎么试都不试,就放弃了呢?
这不是她的作风。
细微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像梗在喉头的不知名异物。
不知何时出现,却从发觉的瞬间起,变得存在感十足。
且熟悉。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违和感,南柯曾在某次梦魇中反复体验过。
南柯愣在原地,几秒钟后,惊愕睁大眼睛,如梦初醒。
想起来了!
她要做的事情,是要确认这里是否是梦境!
为什么忽然记不起来了?
此前隐约的不祥愈发具有了实感。
南柯用力摇头。
得设法验证才行。
她定了定神,弯下腰,开始拔萝卜。
大叔一边干活一边观察她,一开始还觉得她娇气不肯做事,看到后面,见南柯顶着满头大汗犹自和萝卜较劲,讪讪劝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去洗菜吧,这个你做不来。”
南柯呼出一口长气,直起腰,用手背抹掉额头滑落的汗珠:“好的。”
的确不对劲。
她分明已经用岩元素把地下的泥土转换成了松散的沙子,却撼动不了它一星半点。
区区对付一根萝卜的程度,不应该做不到才对。
假如元素力无法起效,难道这真的是梦境吗?
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仔细确认才行。
南柯抬头。
远处的草坪上,数名佣兵或站或坐,连成一条密不透风的界限,严密监视着种植园里的每一个人。
南柯提起装满带泥萝卜的竹篮,向溪边走了几步,等大叔不再注意她,状若自然地转身,拐进一旁茂密的枣椰林里。
林深处。
南柯蹲在一棵枣椰树下,面朝树干,用旁边的竹篮作遮挡,试着调动元素力。
一捧金黄的砂砾慢慢凝聚在她指掌之间。
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刚刚萝卜没反应呢?
南柯陷入困惑。
朝身边扫视一下,揪住一棵杂草,运转岩元素,用力一拔——
拔不动。
南柯刨开草皮,看见底下湿黏的土壤,找到了原因。
元素力能用是真,只不过,这里的土壤根本不和她的元素力起反应,也是真。
南柯看着自己一手的黄沙,一手的泥巴,不由苦笑。
而当她凝聚雷元素的时候。
明明刚下过雨,四周的雷元素充沛到清晰可知,却没有一丁点响应她。
连飞雷也无法召唤。
南柯索性闭目,感应化城郭神像的存在。
和神像的联系还在,但传送的意念送出去,宛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果然,神像也不行啊。”南柯略略叹气。
幸好没有按照原计划,跳瀑布离开,不然就算是做梦……
南柯中断对凄惨画面的想象,按了按眉心。
上一次这么束手无策,还是和散兵吵架,他不听她说话的时候。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按流程来说,只要找到担当集体梦境主体的个体,让对方意识到这是做梦就好……
南柯撑着树站起身。
可是这里加上佣兵,一共有四十人往上。
光调查就是项大工程。
早知这样,就稍微拓展一下人脉了。
预见到事情的麻烦程度,南柯的脑仁提前开始发疼了。
干脆还是跳一下瀑布,试试能不能直接醒?
念头萌生,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
头顶的树叶忽而剧烈摇晃。
一片细碎的雨水簌簌砸落在南柯发颈,南柯被冰得一缩,刚要抬头。
“哐”!
突如其来的重物从上方坠落,和头顶结结实实对撞。
“呜!”南柯痛叫一声,抱头蹲下。
好痛!
一个枣椰滚落在她膝前,四分五裂。
空袭尚未结束,树叶再次摇响。
南柯反射性瑟缩,闭紧眼睛。
许久。
水珠淅淅沥沥地泼她一身,又窸窸窣窣归于静谧。
“对不起!”来自上方的慌乱嗓音,和对方脚尖落地的声音一样轻,“你没事吧?还清醒吗?十分对不起,请让我看一看伤势……”
南柯眼泪汪汪抬头。
斗笠阴影下,被露水溅湿的一小撮柔顺紫发,粘在少年娟秀的眉心,其下是同样瑰丽的雪青色凤目。
不知为何,那双眼睛紧锁着她,忽而圆睁,宛如震惊微微发颤。
眼角生理性的眼泪停不下来。
南柯吸了下鼻子,可怜兮兮又委屈,答:“有事。”
他定格在那里,没有回音。
“国崩?”南柯抬手,抚上他半张开,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唇。
一声极力克制仿若哭腔的短促叹息。
用力挥动的袖摆带起微风,南柯被拥入他的怀中:“找到你了,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