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不开眼……么?
神里绫人坐在庭院走廊的边缘,一边浏览家仆递上来的宾客名单,一边分心听前面细碎的交谈声。
古田婆婆正在张罗侍女们插花,重新布置院子里的庭景。
满地姹紫嫣红里,穿着相同青色和服的女子们来来去去,奇怪的是,一抬眼,无需辨认,神里绫人的目光立刻就能落到其中南柯的身上。
南柯正抱着一枝硕大的白玉兰,手指掐着枝条长度,和旁边的久岐忍低声讨论。
要说神里绫人对南柯有多感兴趣,那也不至于。
毕竟南柯的身上,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秘密,和社奉行并没有太多利害关系。
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引人注目呢?
神里绫人摸着下巴,微微眯眼。
和久岐忍讨论半天,南柯终于下了决定,拾起桌上的剪刀,将玉兰枝剪下一段,放进了面前的灰陶花瓶里。
然后挑挑拣拣地,取过两根曲直不一的雷樱枝条搭配了上去。
“噗……”神里绫人低头,及时摁住了大幅度上扬的嘴角。
为春日宴做的插花,大都怎么花团锦簇怎么来,她这清寡的搭配也太格格不入了。
“家主大人?”站在一旁的家仆疑惑出声。
神里绫人敛起笑意,浅银色的眸一垂,重新落在手里的名单上:“罗莎琳·克鲁兹希卡·洛厄法特……也是绫华计划邀请的客人吗?”
“是的,小姐说,这位外宾最近频繁进出御所,或许可以借机打听一些情报。”
神里绫人略微沉吟,将名单还给家仆:“就这样办吧。”
“是。”
家仆捧着名单找绫华复命去了,神里绫人活动着脖颈,突然有些想喝团子牛奶,下意识想喊托马,刚转头,对着身旁的空气无奈笑了。
“唉,拥有一位全能的家政官,是多么重要啊。”神里绫人起身,背着手向院里信步走去。
“少爷。”古田婆婆停下手里的活,转身弯腰。
“不必多礼,”神里绫人及时止住她,“我只是来随处感怀一下托马而已。”
“托马?”古田婆婆愣住,而后面露担忧道,“是啊,也不知道托马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他来了神里府,府中上下井井有条,我老婆子也赋闲多年,一不在,真是不习惯。”
“想当初我迷上团子牛奶的时候,也是托马不计麻烦,特地去找摊主学习制作的手法,”神里绫人跟着感慨,“真怀念呐,托马特调的十二分糖加料团子牛奶。”
“少爷,”古田婆婆好意提醒,“这几天需要时常接见家臣们,恐怕还是喝茶比较合适。”
“唉——”神里绫人听若不闻,缓缓踱步到南柯和久岐忍身后,拖长腔调,“偌大的神里府,竟没有一个人,会制作十二分糖的加料团子牛奶呢——”
久岐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向南柯。
南柯认真地摆弄着面前的插花。
高位放白玉兰,低位装饰深紫的雷樱。
剔除杂枝,修剪绿叶,只留凛冽的寒时花朵,绽放在嶙峋的枝条。
感觉……就像散兵。
有种黑夜中,被一轮皎月铺满冷光,疏离尘嚣的美感。
南柯对着摆好的插花观摩了好一阵,无声提唇,转头问:“阿忍,今晚的月相……”
南柯说到一半错愕打住。
面带微笑把久岐忍挤开,微微俯身的神里绫人:“团子牛奶。”
站在神里绫人背后,无奈扶额的久岐忍:“……”
南柯花了两秒钟理解状况,向神里绫人低下头以示礼貌,抱起花瓶,转身去找古田婆婆验收成果。
各取所需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既然承诺过散兵,她就不会再和神里绫人有不必要的接触。
约定,是很重要的。
忙完插花,南柯和久岐忍一起回了偏院。
冲了个澡换上常服,隔壁一片嬉笑打闹声,是一斗他们也回来了。
南柯拐出门探头:“国崩回来了吗?”
“国崩兄弟,南柯来找你了!”一斗一边铆足了劲和小弟们一对五扳手腕,一边大喊。
散兵低头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闻声朝南柯看去一眼,花了一点时间收好东西,才走出去。
他们每天都要出门散步,荒泷派的大家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喝啊!”荒泷一斗大叫一声,成功把五个小弟彻底扳倒,狂笑,“再来再来!”
“老大,我们不行了……”五个小弟齐刷刷脱力倒地。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一斗哐哐拍地板。
“白天又是搬假山,又是挖池子的,真的没力气了啊……”小弟们哭丧。
弦月初升,夜幕微凉。
神里绫人提着一壶清酒走进偏院的门,就看见荒泷派成员们围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斗鬼兜虫。
真亏他们出来上工,还记得把这些小玩意儿带上。
神里绫人走上前去拍一斗的肩膀,寒暄:“一斗兄?”
“深红角斗士!胜利就在眼前,冲啊!”一斗沉浸在激烈的比赛里不可自拔。
神里绫人跟着观摩了一会儿,瞄向院子里的厢房。
两间住房紧挨着,一间门户大开,入眼狼藉,显然是一斗他们住的。
另一间安静关着,纸窗透出些许黄暖的灯光,应当是南柯和久岐忍她们的住处。
神里绫人若有所思地摇晃手里的清酒,举头望明月。
白玉银钩,清辉似水。
当赏。
只是……
竟为了一杯团子牛奶做到这份上,果然是他太闲了吗?
神里绫人摇头轻笑,正好荒泷一斗的斗虫比赛告一段落,他提起酒坛,撞了撞一斗宽阔的肩膀:“一斗兄,有没有兴趣一块赏月喝酒去?”
一斗抬头懵:“啊?”
赏月?
赏月哪有斗虫有意思!
但等等,喝酒?!
一斗咽一口唾沫,抓起鬼兜虫咧开嘴:“有兴趣!当——然有兴趣!”
进了神里家就是神里家的家仆,春日宴在即,如无要事不得出府。
一斗跟着神里绫人大摇大摆跨出神里屋敷的大门,才反应过来:“绫人兄,这么巧你也来神里家帮工啊?”
“我会些算数,想着挣点外快也不错,就来应聘了,”神里绫人睁眼说瞎话,“可惜不像一斗兄能提能扛,只能负责做一些采买算账的杂事。”
“哈哈哈,本大爷可是堂堂荒泷天下、独尊一斗!”荒泷一斗帅气地捋了一把额发。
神里绫人弯唇不语。
沿着被夜雾笼罩的小路向南而行,经过一座古朴的神龛,穿过数道鸟居,是树木丛生的镇守之森外缘。
“这地儿还怪、怪冷清的哈。”一斗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东张西望,紧张提防幽灵出没。
“前面有一处朝东的岬角,风景好极了。”神里绫人带着荒泷一斗拐弯,步上临海的山坡。
“绫人兄,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经常溜出来偷懒吧?”一斗挤眉弄眼。
“还请一斗兄为我保密。”神里绫人从善如流。
“那当然!我们是什么交情,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接管社奉行之后,神里绫人常常忙于周旋各方势力,每每回到神里屋敷,已是深夜。
这个绝佳的赏月地,就是其中某一次归家,无意间发现的。
岬角顶部一小片平缓的草地,地势高而开阔,引出不怀好意的刺客也好,观海赏月也好,都是绝佳去处。
神里绫人借着月色登上坡顶,忽而望见坐在岬角悬崖边的一双人影,一怔。
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月弓高悬,只见那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其中一方慢慢将另一方压倒,随风传来女子轻细的嗓音。
神里绫人只得非礼勿视,及时转身:“一斗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国崩……”幽会中的女人忽然低喊。
神里绫人的动作一顿。
身为妖怪,荒泷一斗的视力本就远超常人,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定睛一看,不由惊呼:“哎,这不是国崩和南柯嘛!”
上方的两人停了。
神里绫人一时五味杂陈:“一斗兄……”
“是一斗吗?”偏偏那边的南柯还接了话。
“正是本大爷!”一斗大大咧咧地挥手,走上去,“南柯,你们也来这赏月啊?”
神里绫人的太阳穴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