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希望。
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她取得。
除了……
迎面几个孩子成群结队,穿过人群嬉笑跑过,散兵步子慢下来,听着那些欢快的笑闹声。
“南柯从小……应该很向往一个幸福的家庭吧。”
“……喜欢小孩子……多好的姑娘,不就该这样美美满满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永远不可能。
神思游移着,脚步却按照早已走过千百遍的路线往前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家半开的门前。
有人来了。
散兵心里一紧,加快步伐走进去。
临走前摆在桌上的早饭不见了,南柯坐在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搁在自己面前,一杯被荒泷一斗握在手里。
“荒泷一斗?”散兵眉心愕然地松开。
“正是本大爷!”荒泷一斗朝散兵挥起空闲的那只手,权当打招呼。
“国崩,欢迎回来。”南柯眼眸弯弯,看向散兵。
散兵抿了抿唇:“……我回来了。”
荒泷一斗仰头一口气灌下那杯茶,发出一声爽快的呼气声,向南柯说:“那你们要是去的话,记得啊,后天城外大樱树下!”
“谢谢,”南柯表情带点无奈,“我送你出去。”
“不用客气,好兄弟有福同享嘛!”荒泷一斗把南柯按下去,“你就别动了,过敏什么的我最熟了,好好躺着要紧。”
说完朝散兵咧出一口白牙笑一下,摇摇摆摆地甩着手出去了。
散兵睨着荒泷一斗,随手合上门:“他来干什么?”
“一斗说,社奉行准备办春日宴,缺厨师和短工,报酬很丰厚,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南柯摸着脖子上被误以为是过敏的斑斑点点,眉心微蹙,“估计是神里绫人故意告诉他的。”
担心他们帮荧逃走的事情被查出来,想将他们收入社奉行的庇护之下。
既是示好,也是进一步合作的信号。
如果没有今早那个梦,南柯一定会果断地拒绝,但……
“又是神里绫人。”散兵音色沉冷。
“我觉得可以去,”南柯抬头,带一点试探问,“国崩,你认为呢?”
散兵眼里浮光不定:“我……”
“打扰了,”门忽然被敲响,“我是九条裟罗。”
散兵收声,和南柯对视一眼,转身去开门。
九条裟罗是独自过来的,见门后出现的是散兵,眼神微微躲闪,扫向室内的南柯:“那个,昨天晚上的事……”
“请进来说吧。”南柯收起一斗用过的茶杯,摆出一只新杯子。
“不,不用了,”九条裟罗摇头谢绝,“刚才看荒泷一斗在,就避了一阵,我午休时间不长,还是长话短说。”
九条裟罗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近亲交媾有伤风化,也于稻妻律法不合……我不会将两位的事说出去,但是,还希望你们能够……以未来为基础,好好考虑清楚。就这样!”
不等南柯和散兵回复什么,九条裟罗已经捂着通红的脸跑开了。
散兵一手握着门,视线落在九条裟罗的背影上,脸色微绷:“多管闲事。”
“九条裟罗还挺可爱的,”听到“有伤风化”,南柯就忍不住弯了唇,单手托腮,歪头看散兵,“你说是吧,弟、弟?”
散兵回头,微敛的眼眸一线锋锐:“哈——?”
隔天的早晨。
荒泷派的大部队在城外樱花树下浩浩荡荡集结。
正是抓捕通缉犯的紧张时期,不仅社奉行的家仆守在边上,连天领奉行的驻兵也站了两大排,生怕逃犯借机浑水摸鱼。
荒泷一斗带着几个小弟趴在地上弹玻璃珠,南柯在社奉行家仆那里签了字,挎着包袱走过去:“一斗。”
“胜利是属于本大爷的!!!”一斗大喝一声,拇指压着食指,向着面前的红色玻璃珠弹射出去。
小半米外的蓝色玻璃珠被直直击飞,小弟惨叫一声,爬起来去追:“深海猛将!等等我!”
“哈哈哈哈哈!”荒泷一斗捡起红色玻璃珠,拍南柯肩膀,“南柯,你真是我的胜利女神啊!”
一只手快而准地截住荒泷一斗的手腕:“老大,你这种拍法是会弄伤人的。”
“阿忍,”南柯侧头,“你也来了?”
“老大要去贵族老爷家里帮工,我放心不下,”久岐忍扶了扶面铠,看向南柯空荡荡的身后,“南柯小姐,国崩没和你一起来吗?”
“说是取个东西,晚点到。”南柯笑。
在九条裟罗已经开始格外注意他们的当下,就算散兵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借这个机会避风头是有利无弊。
因此最后还是妥协了。
出发之前,散兵终于抵着时限堪堪赶到。
一批人热热闹闹地由社奉行的家仆领着,向神里屋敷进发。
春日宴在半个月后,因此他们作为短工,也要在神里家暂住半个月。
负责统管他们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婆,叫做古田,是神里家的老管家。
偌大的宅邸三进三出,比南柯熟知的神里屋敷更豪华,顺着精巧的木走廊穿过庭院和主宅,隔着一座小花园,最后方的偏院才是给他们做工和居住的地方。
“左边这间住姑娘们,右边这间是小伙子们的,今日无事,大家好生休息,明日再开工,”腰背佝偻的古田婆婆把他们带到厢房,声音慢悠悠的,“若有什么需要,来前院找我老婆子就好。”
说完,古田婆婆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卷轴,抖开开始念:“入职神里家须知,第一条……”
包括但不限于,不可私自踏足主宅,不可喝酒,不可偷食,不可……等等一百零八条。
荒泷一斗闲得无聊,捅了捅边上小弟,遮着嘴压低声音:“喂,你们看见刚刚院子里的桃子没有?又大又红!等晚上我们偷偷地……”
久岐忍站在荒泷一斗和南柯中间,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踹了荒泷一斗一脚。
“老大!”
古田婆婆一走,荒泷派二把手就叉起腰,开始了对荒泷派老大喋喋不休的说教。
“国崩,”南柯拉拉看戏的散兵,“能过来帮我收拾吗?”
散兵觑她一眼,无所谓地点头。
女孩子就南柯和久岐忍两个。
室内不算宽阔,被褥已经准备妥当,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旁边房间要是也只有这么大,应该会觉得很挤吧,尤其是对散兵来说。
“如果你晚上觉得无聊,就过来找我,”南柯跪坐在床褥的一侧,低头扯着褶皱,“一起出去散散步,看看月亮什么的,难得不在稻妻城里,权当休个假。”
“把给人打工当休假?”散兵抖平另一边的被子,铺下来。
“一直在人多的城里待着,对你来说很勉强吧。”
仿佛只是一句无心之言,散兵却动作微顿。
南柯顺着前方忽然静止的衣袖往上看,看见一双抿紧的薄唇。
她是知道的。
散兵身上的尖刺、利爪,以及一切锐利的、伤人伤己的、使他无缘人群的东西。
一开始只是为了抵御外界而生的保护壳,后来却成为被迫根植在身,无法逃离的自我的一部分。
他带着这样一身诅咒,曾经想要成为人类的愿望,早已无法企及。
或许放任自己被极端的感情支配,以自我毁灭为终点,一去不回头,才是轻松的做法。
但他却选择压抑那些无从开解的痛苦,陪着她一起走进人群。
被这样将就着的自己,一定是三生有幸的。
所以,至少要让他开心一点。
不要再像她梦见的那样——
伶仃空洞,甘愿献出毕生所有。
被锁缚在暗不见光,森然冰冷的净琉璃工坊。
只为向将自己弃之不顾的神明证实。
此身亦是堪用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