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位于地下洞窟中的华馆。
说是华馆,墙壁早已塌成大堆石块,腐朽的木走廊结满蛛网,堪堪架构出原本的规模。
他们所在的庭院中心相对完好,一棵盘虬的大枫树下,零星分布的夜泊石灯勉强照亮一个小小的积水塘。
恢复冷静的南柯和少年相对而坐。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少年问。
“……南柯。”
“你的亲人呢?”
南柯摇头。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
少年音色温和,问到后面,南柯只能一直摇头。
她摁住涨痛的太阳穴,看少年的眼睛:“可以给我一点提示吗?什么都行,万一有我熟悉的……”
少年的脸廓分外秀丽,雪青色的凤目、紫槿花一般的短发,像一朵不合时宜盛开在晦暗地底的浅紫玉兰。
“我对外界也知之甚少,”少年抿了下嘴唇,说,“这个世界名为提瓦特,我们身处的国家,是坐拥群岛的稻妻国,其主为雷电的女主人,巴尔泽布。”
少年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问,“你想起什么了吗?”
南柯还是摇头。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南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
不管是对眼前的少年,还是对少年口中的世界,她都感到遥远又陌生。
仿佛自己和这个世界毫无瓜葛。
南柯深吸口气,把那些宛如无根浮萍的不安都收起来,抱住膝盖,歪头看少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少年低眸捂住心口。
“嗳?”南柯一愣。
长这么大居然没有名字吗?
不过,话说回来。
一个人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恐怕……
南柯察觉到一点隐情,不再深想,靠近少年一点,大着胆子摸他的头发。
从上而下,耐心往复。
“我想,我应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吧,”见少年错愕抬眼,南柯弯起嘴唇,对他说,“所以对温柔良善、惹人怜爱的孩子,我好像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少年低头否认,但是没躲开南柯的手。
南柯笑眯眯,摸他的头摸得更顺手了。
像是在撸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人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眶会在抚摸下渐渐湿润发烫。
明明,这双眼睛已经打定主意,决不再重蹈覆辙了。
胸腔里浓烈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大片荆棘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刷,只留下一片坑坑洼洼的荒芜地。
“其实,”他听见自己发出空洞的声音,“我是试做的人偶,算不上人。”
“人偶?”
“我脖颈处的关节,你能看到吧。”
南柯视线在少年白皙的后颈扫了一下,心说这么清晰的球形关节,她当然能看到。
倒不如说,她注意到并好奇很久了,只是没好意思问。
少年的呢喃接近气音:“我没能符合创造者的期待,所以被舍弃在这里了。”
冥冥中,一丝感同身受的阵痛拧住了南柯的心尖。
她也是由于不符合某人的期待,而被舍弃到这儿来的吗?
南柯提起唇角,重重揉了少年一把:“不对,你是惹人喜欢的漂亮小朋友,我保证。”
人偶与人接触的经验少之又少,一时哽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
他保持缄默,倾听南柯轻浅的呼吸,还有她不易察觉的心跳声。
那是自己无法拥有的珍贵之物。
良久,发声:“那你可以送给我一颗心……”
人偶忽而停顿,及时托住少女滑落的脑袋。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变成了互相依偎的姿态。
睡着的南柯眉心紧皱,和她清醒时表现出的温柔大相径庭,看起来疲惫又忧郁。
人偶生硬地抬着手臂,不知所措:“南柯……”
天色渐晚,穹顶的光线敛起归无,夜泊石冷光荧荧,营造出几团淡蓝的薄雾,浮在沁凉的空气里。
薄雾忽然泛起涟漪。
感知到熟悉的力量波动,人偶立刻举头望去。
一道人影从涟漪后踉跄迈出。
“咳呃!”散兵一把扶住身旁的枫树,才不至于狼狈地跌倒。
残留体内的神力衰微,强行干涉世界树,反噬也来得强烈。
脏器怕是都被绞碎了……
然而一感觉到对面有人,散兵立刻抬起了头,逼迫四肢恢复运作。
“怎么,你以为巴尔泽布来接你了?”人偶希望落空的神情分毫不差映在散兵眼底,他露出一个忍痛的冷笑,将剩余力量都凝结在手指,掐住人偶的颈部关节,“没关系,从今以后,这些不切实际的心愿,还有往后的罪业,全都……”
“请小声一些。”人偶被迫仰头,却不见畏惧。
“哈?”散兵不爽,“你是在命令我?”
“她正在熟睡,”人偶抬起衣袖,露出底下遮盖的一张清秀睡脸,又小心掩住了那人的眼睛,“如果你是来销毁我的,能不能麻烦你,将她送出去?”
人偶的语气、表情和心境都如出一辙地平静,来人的面貌与自己何其相似?他自动理解成了巴尔泽布派来终结自己的使者。
人偶早就预料过这一天的到来。
倒不如说,时至如今,他已经在等待自己油尽灯枯、独自报废的那一天了。
散兵注意到睡在他膝上的少女,指间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力量都惊得松懈了。
他可不记得借景之馆来过桂木以外的人!
“可以吗?”人偶问。
还未被俗世凡尘沾染的眼无比澄净,凝望着散兵。
散兵松开桎梏他的手:“如果我说我拒绝呢?”
“我……”人偶捏了捏手指,认真道,“我会尽己所能地反抗。”
自己以前是这么让人反胃的家伙吗?
散兵重重“啧”了一声。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有多能挣扎。
还没见到故人,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哼,答应你就是。”散兵一万个不情愿。
人偶扬起柔软的浅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