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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樊七七(1 / 1)


细雨敲在鳞次栉比的瓦片上,轻轻重重,夹着一股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

时间仿佛在这刻静止,宋墨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还有每一根神经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敏锐。

她感觉脖子似乎被人勒住,几近窒息,心跳加速,突突地狂跳个不停,下一秒就要炸开。

但这并不影响宋墨的执行力,她抽出腰间匕首,转身朝后方凌空一刺——

不知是何原因,邓竹子反应缓慢,直至锋芒近在咫尺时,才动作迟钝地往旁边侧了一下。

使得本该插入心脏位置的刀刃偏离终点,退而其次的,死死卡在手骨之间。

顿时,她的手血流如注,划出长长一道红线,深可见骨。

由于惯性,邓竹子整个人向后一趔趄,身形不稳地退出几大步。

而卫生间门口处有一大块破掉的塑胶板横在地面,猝不及防间,被狼狈地绊倒在水坑里。

宋墨心里一松,走出卫生间,借着暗淡日光垂眸望去。

邓竹子四脚朝天地仰望天空,不挣扎,不反抗的态度倒让宋墨觉得有几分奇怪。

她也携带武器,斧刃寒光凛冽,真要计较起来,两个宋墨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令众人闻风丧胆的杀人恶魔,居然如此好对付?

宋墨不大相信。

她擦了擦被溅到脸上的血迹,正准备弯腰捡起匕首时。

邓竹子却忽然开口了。

“对不起。”

明明是道歉的语气,可宋墨却愣是听出话里话间的一丝苦涩和释然。

宋墨搓搓指缝间干涸的血迹,喉咙发紧:“他们四个是不是你杀的?”

邓竹子破罐子破摔般松开斧头,直直仰望苍空,大片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犹如挂在星空下的蜘蛛网。

半晌过后,她坦然承认:“是。”

即使听见她亲口说“是”,宋墨心中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相处大半个月,平时憨厚老实,真诚待人一个纯朴妇女,何至于此,大开杀戒?

念及此处,宋墨直言不讳:“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总不会真是反社会人格,看谁不爽,就弄死谁。

邓竹子曲腿跪地,双手捂脸,低声哽咽,语气无助而懊悔:“宋墨,你相信我,本来没想杀大宝的…他是无辜的…可我没办法…对不起……”

宋墨注意到她只提及宋大宝,对另外三个死者,不作任何表态。

于是,上前一步逼问:“丁俊杰呢?姚氏兄弟不无辜吗?他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我不明白,什么仇什么怨——”

话没有说完,邓竹子忽而暴起,凌空跳起至少两米高,直直扑向宋墨。

宋墨被吓得肝胆俱裂,一蹦三尺高,手中匕首下意识就要朝女人胸口刺去。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声痛呼。

原来并非邓竹子想置她于死地,而是被这的血腥味儿引来,雨声掩盖下,后面有一只丧尸正在无声无息地靠近宋墨。

情急之下,邓竹子连斧头都未捡起来,全凭本能扑向丧尸。

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身体各项机能大大下降,来不及躲闪,就被那只丧尸咔嚓一声咬掉耳朵。

邓竹子蹙起眉毛,忍着疼痛,一脚把丧尸踹远,又迅速拿起斧头,一劈为二。

这边的动静闹得大了点,整个加油站的丧尸循声而来,倾巢出动,它们如猫闻见了腥,纷纷从潮湿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邓竹子用胳膊撞了一下宋墨,不等她说什么,将斧头硬塞进她手心里,冷淡道:“赶紧滚!”

宋墨左手持刀,右手握斧,心中百感交集。

有必要做这种看似善意其实十分多余的事吗?

邓竹子已被感染,不论留下还是离开意义都不大,宋墨不再吭声,望了她一眼后,转身向外跑去。

几只拦路虎被宋墨轻松解决,身后不断传来拳脚呵斥声,以及肢体沉闷的倒地声,但她没有回头,健步如飞地冲向卡车。

但天不遂人愿,“家”竟被包抄了。

卡车旁黑压压一片,放眼过去,全是人头攒动。

黑乎乎的爪子拍打玻璃,不断制造噪音,勾来愈来愈多的丧尸前来一探究竟。

无奈之下,宋墨只能暂且放弃上车,四下打量一番,调头往来时的马路上跑。

跑着跑着,身后渐渐传来衣服摩擦声,宋墨扭过头,瞧见邓竹子哼哧哼哧地跟在她身后。

她尚未转化成丧尸,只是浑身鲜血,夜色阑珊下,如地狱阿罗般恐怖。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宋墨止住脚步。

“临死之前,”邓竹子跟着停下,自嘲一笑,“我突然还挺想找个倾诉者的……”

——

邓竹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但还实打实生了七个孩子。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排老四,另外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按道理说,应该是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

其实不然,除了早早辍学以外,不仅家务活要大包大揽,还要把三个弟弟妥帖照顾好,否则,轻点饿上一两天,严重点就会挨一顿皮鞭毒打。

邻里邻间,背地里都骂老邓两口不是个东西。

这哪是在养闺女?纯粹是给自己生了个免费保姆使唤。

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也不好插手,免得被骂多管闲事。

再后来,三个哥哥都步入成年,要取媳妇了,但钱不够怎么办?

自然而然是把邓竹子卖出去,换取礼金,然后给儿子找老婆。

就这样,邓竹子被稀里糊涂地嫁到素未牟面的樊家村。新婚第一夜,才瞧见丈夫长相。

在这之前,邓竹子心里难免忐忑不安,这家能出这么多彩礼,不是身体有缺陷,那肯定就是个傻子。

好在除了比她矮一个头,相貌丑陋外,好像就没别的毛病了。

顿时,她心里一松。

来年夏天,邓竹子顺利诞下一女,因出生那天正好在七夕节,所以取名樊七七。

七七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聪明调皮,成天上窜下跳,四处蹦哒,堪称古灵精怪。

九岁那年,家里突生变故。

七七爷爷在外地干石匠活,被钢筋砸断了腿,走路要坐轮椅,从那以后,性格大变。

整日酗酒赌博,工地上赔的二十万连本带利全输个精光,还倒欠一屁股债。

每逢过节,被人上门,喊打喊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左右,有一天,七七奶奶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撺掇大儿子大儿媳出国打工挣钱。

一年至少能比待在老家,多挣个十几万。

樊大昌心动了,但邓竹子还在犹豫不决,毕竟,七七是她一手带大的,十分舍不得。

两个月后,出国手续相继办好。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夫妻俩先坐高铁到首都,然后又乘坐飞机前往M国务工。

这一年,日子难熬的很。

哪儿哪儿都艰苦,夏天发大水,冬天城里出现大把的工人下岗,跳楼的、卧轨自杀的,数不胜数。

夜里,寒风刮起,院子里的塑料盆,破烂化肥袋子,全都哗啦啦响个不停。

风猛灌着窗户,不结实的玻璃跟着发抖,樊七七一个人缩在小木床上,隐约听见老鼠咯吱咯吱声,害怕得牙齿都打颤。

蒙蒙亮时,鸡啊猪啊,都缩在窝里,没人催着起。

七七一夜没睡好,脸色苍白,两片薄嘴唇倒是异常鲜艳,天干物燥的,她舔的又红又疼,皲裂开两道口。

穿衣洗漱后,她跑到厨房,一揭盖,锅是冷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隔壁西屋爷爷奶奶吵架摔东西的乒乓声。

自从妈妈出国后,就再没有一分票子在她兜里,想了想,她摸了个硬邦邦的凉馒头。

馒头比她的嘴严重多了——皮儿全裂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的啊!”奶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夺过馒头,往锅里一丢,拽着七七就往院子里去。

她还没满十一岁,人小,力气弱,毫不费力被奶奶小鸡仔似的提溜。

七七感觉脖子被掐得发紧,细声细气地叫唤:“奶奶,疼疼疼!”

奶奶凶狠地瞪着眼睛,碎了她一嘴。

“想吃馒头是不是,钱都被你爷爷败光了!还想着吃,你往鸡圈猪圈里瞅瞅,哪个不张嘴等着喂?就你长嘴了要吃?”

七七被推搡了一下,跌倒在地,手心蹭到石头,划破皮,痛得直掉眼泪。

她爬起来,清洗了下伤口,抹干眼泪去上学。

腊月的风,像是远古寒荒时代刮来的,骨头缝都冷。

天冷,空着肚子更冷。

因为刚才耽误了一会,樊七七跑的又急又快,生怕迟到,被老师罚站班级门口。

一向品学兼优的她,丢不起那脸。

可越慌越乱,一不留神,踩空田埂,连人带书包齐齐栽进水沟里去了。

她晕了一瞬。

很快抱着湿漉漉的书包翻上来,呆立片刻,忽而就哭了。

风吹着死了的野草,也吹着她的脸。

四周全都是死了的东西,死了的植被,死了的土地。

不远处就有坟,稀稀疏疏,散在田间,埋着死了的人。

“妈……”

樊七七呜咽着喊了句,无人应答,只有北风吹了一阵又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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