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国侯旁支庶子马讷和媳妇金凤是最先回信确认接受征召的。
旁支的日子并不好过,每一天的日子都必须精打细算,除了节流,还得开源。前年起,马讷走了一个管家的路子,为保国侯府跑腿儿办事,日子好转了一些,但是随着保国侯这一代分家,新的当家太太有新的心腹,新的心腹有新的办事儿,马讷失去了保国侯府的活计,生活再次陷入困窘。
又是一天上门求保国侯府指缝漏点活儿却无功而返,金凤找自己的娘家求了点米面,和自己种的菜一起打菜团子吃,饭多菜少的给马讷,菜多饭少的给她自己。
马讷把自己的菜团撕成两半,和金凤换了一半,分着吃:“你在家也不容易,干活一点不比我少,你也多吃一点。”
他看着消瘦不已的媳妇,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坚持,是不是太过可笑。
他圆滑聪明,给保国侯府当家太太的陪房送了钱才拿到的活儿,之后跑腿办事,也拿过别人的好处——他们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他不拿,他上面的拿得更多的管家、陪房不会用他。
马讷的坚持是不干亏心事,比如陪房王来宝家看上了一个小生意想抢了去,便作主意串通官府诬告那家窝藏逃犯,把那家全部下狱枷号死了,凡此种种,马讷实在下不去手。
也因此在换了一层主事人后,马讷既不是新当家的心腹,又不肯干脏活,自然而然被踢出局。
金凤和马讷年少夫妻,丈夫一个眼神,她都懂丈夫的意思。
金凤说道:“咱们不挣那人命钱,上回牙行还说有个南边来的富商正缺掌柜,不如咱们去问问?你办事,我帮你,一个人的工钱两个人干活,他们一定愿意。”
马讷并不愿意,却不是因为放不下架子和身份:“那些大商人大富豪家,脏活只怕比侯府里还多些。没事啊,实在不行,把我妈留的坠子典了,做点小本买卖。这些年京里房子租子涨了不少,说明京里人多了,人多了就要吃穿……”
他们筹划来筹划去,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总还有希望。
这时外面保长家的小子领着一个胥吏打扮的人找过来:“讷六郎在家吗?”
马讷眼尖,一下看见胥吏夹在腋下的包裹是内务司常见的镶黄边滚地龙锦缎,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得是有个皇家的人找他。
不论找他是为了做什么,都是他的机会,哪怕只是问他几句话,都极有可能会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
马讷赶紧拉着媳妇上前迎接,那胥吏核对完人口信息,就将帖子交给了马讷。
马讷不顾场合,当即打开帖子直奔主题,写着为信王开府一事邀请马讷为信王作门客,并邀请金氏为王妃办差。
马讷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胥吏很好心地提醒:“王府那边,还在等您的回信儿,您瞅着,现在能回一封信么?”
马讷赶忙将胥吏迎进家门,招呼金凤接待,他找隔壁读书人借来笔墨信纸写回信。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三请三辞,问过妻子的意见后,很直接地回写道夫妻二人都十分愿意接受征召并无比感激信王府征召。
马讷的信写得极为简明扼要,因为信王府的征召帖子几乎没有废话,一段客套话,一段马讷如果接受征召则要干的事情的描述和俸禄,最后一段是期望将来如何如何的套词。套词都是必须的,除去套词之外剩下的信件内容都是实务,这说明信王府的主事人就这个风格,马讷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就按这个风格回了过去。
写信、等墨干的间隙,金凤跑回娘家去,借来十两银,将五两包了给胥吏。
那小吏不肯收,马讷又说:“我这里还有事拿不清,想请哥哥受累给弟弟说一说。”
小吏忖度,马讷既然接了征召,以后怎么也是信王的心腹,便有了结交的价值,于是使个眼色:“那您可别乱问。”不该说的他也说不了。
马讷便问道:“愚弟是想请教,信王殿下,如何会给愚弟下这样一封征召帖?愚弟痴长了二十岁,从未与王殿下有所来往。今日得此信,可谓喜出望外,但不知起因,愚弟心里有些不安。因想知道该多谢谁的恩德。”
小吏略带矜持地收下了那封银子,回道:“巧了,王妃娘娘知道您哪必有此问,早早交代明白了。是咱们的主簿薛芹公子向王妃娘娘举荐的您。您若要谢,就谢您素日里办差办得好,这才会引来别人赏识。”
“原来如此。小弟和薛兄也不过是在牙行有过几面之缘,不想薛兄竟有如此胸怀。”马讷向小吏长揖到底,又向薛芹家的方向做了个长揖。
金凤借来的钱还剩最后五两,马讷想着马上就是皇帝陛下万寿节,内务司忙得要发疯,于是就没上门拜访道谢。他将剩下的五两银拿去买得一盒加了冰片等香料的“行囊墨”,捧在手里,往内务司和薛家之间的小道上堵薛芹。
和他一起堵人的还有柳匀,两人都长袖善舞,一番交际,便发现他们原来都是被薛芹举荐给信王府当门客的。
柳匀也准备了谢礼,是一刀南边进贡的金箔草花版宣。他的日子比马讷要好一点儿,他家属于皇后的娘家,再怎么旁支远房,为了皇后的面子为了不让族人去作奸犯科,主支都要让所有家族子弟都有体面的生活。
不过柳匀颇有才干,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废人躺着过活,他的媳妇郁红也颇有上进心,因此他们家得了征召的帖子,和家里说了一声,便也应了。
马讷和柳匀以后是同僚,以前并不认识,便趁此机会互相熟悉了一下。他两家竟然都住得也不远,以后他们两家可以互相往来,还能一起来去王府。
他俩堵了两天,终于堵到了薛芹。
薛芹下马和他们友好往来了一番,没有拒绝他们赠送的礼物,顺便和他们约了等六月底闲下来在南城的惠山楼喝酒,再仔细说话。
马讷和柳匀都知道薛芹最近一定忙得要命,都没多说,只确认过时间地点就挥手告别了。
薛芹最近的确很忙,他正跟着内务司筹备万寿节,这时京西那边儿传来消息,姓郭那个为富不仁的富商,突然因为违法盘剥放印子钱,被抄没家产,全家入狱。
全家入狱的第三天,郭富商和他的大管家、媳妇、管家媳妇等,就尽数因为重伤不治死了。
薛芹不得不抽空去了趟京西,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