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之后,花枝儿就移到了巫明丽的上房,有时候同睡一处,有时候睡在宽大舒适的软塌上,有时候也睡在北边准备好的产房里,她起初有些说不上的畏惧,睡多了也就熟悉、自在了。
上房伺候的人,皆是口风严实心思通达的人,虽不知巫明丽在防备什么,也知道该如何照顾花枝儿,把左右周围,守得密不透风。
对此反应最大的当然是李琚,正月里他被支使去内务司帮忙,二月他要去大河沿岸视察河工,忙得要命,有机会就想和媳妇亲近亲近,可巫明丽身边总那么多人,有日子两边儿都闲了,他才能得到个空档。
他生日前夜,巫明丽主动去了前院正房,陪了他一宿——巫明丽一般是不去他的正房的,这似乎是巫明丽与其他后院女人的区别,李琚会睡在巫明丽房里,哪怕不做什么只是纯睡觉,他也会睡去巫明丽房里。
但是他不会睡在别的女人的屋子里,一向是别的女人在他房里陪侍,睡完了就送走,他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媳妇是唯一的例外。
他生日前夜,巫明丽整了一桌子各地方风味的精致小菜,都不是宫里的菜品,十分新鲜,也破例端了酒,没劝他养身少喝,至于其他七七八八的要求,巫明丽也都答应了下来。
不过在安寝之前,巫明丽特意提醒他:“给你的正经生日贺礼,要明儿白天才能给你见着呢,你可别闹过头,误了事。”
李琚千思万想也想不出巫明丽天天在家宅着,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心里痒痒得厉害,到十一日这天上午,在皇后宫里用膳时,他还在想这个“礼物”。
皇帝陛下瞅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安心要说他两句,被皇后一看,想起这是孩子出宫前最后一个生日,就忍了下来。
李琚就一根筋,惦记着礼物,吃一口饭看一眼巫明丽,看得巫明丽头都大了,不得不主动劝说:“你好生吃饭,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还有礼物了。”
于是李琚忙忙扒两口饭,以示自己真的有努力吃。
皇后奇道:“你给他做的什么礼物,让他茶饭不思的。”
巫明丽笑道:“就是因为不告诉他,他才这般好奇。倘或告诉他是一把好刀,一匹好马,或者一个什么,他才不会好奇呢。”
李琚满怀期待地问道:“啊,那么你给我准备的是刀和马吗?”
他期待得头上都快支棱出狗耳朵了。
巫明丽回道:“不是。”
“噢。吃菜,吃菜。”李琚头上的狗耳朵没了。
皇帝陛下没好气地说:“你也收收性子,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我怎么派事情给你?”
李琚又长出了狗耳朵:“什么事情?让我跟于师父出关?”
皇帝陛下“啪”地一声,搁下筷子,提起汤勺舀汤:“闭嘴,吃饭。出个屁的关。”
巫明丽憋不住笑,只能低头喝茶作为掩饰。
这顿早午膳就是李琚的寿辰饭,吃完了饭之后,李琚期期艾艾地,像杂耍摊的小狗熊踮脚那样贴着脚尖挪来挪去,在椒房宫的书房转了几十个弯儿。
……就有点辣眼睛。
帝后二人故意吊着他,就不和他说话,夫妻俩拉了半日宫里朝外的家常,时不时还点一下巫明丽,就不提李琚,差不多到了午时,皇后才“突然”感觉时间比较晚了,说道:“也留十六媳妇说了这么多话,误了你的事了,给十六儿的寿礼,我都叫送去玉芷宫了,你随便看看。”
巫明丽起身道:“哎,妾恭谢陛下和殿下。妾知道了。”
李琚还在狗熊踮脚地转圈。
皇帝陛下从奏陈背后抬起头来,老花眼镜之后的目光看向李琚:“愣着做什么,谢恩,回你家去。”
李琚眼看着快没机会了,飞快地说道:“儿子想请个恩典。”
皇帝陛下和皇后对视一眼,莫名其妙的两人都有了种耍猴的快乐:“什么恩典,你先说说,说得不好也就罢了,说得好,那我考虑考虑。”
李琚超小声说:“儿子想,想带皇子妃出宫去玩半天。”
乍听很让人惊讶,但是实际上又还好,巫明丽只是住在宫里,又不是后宫女人。
帝后和巫明丽都有点儿惊讶,巫明丽刚想说句废话,皇帝陛下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于是李琚又站直了身体,正气严声,说道:“儿子想让皇子妃陪儿子出宫玩半天。”
皇帝陛下看看皇后:“你说。”
皇后品度其意,回道:“准了。宫门下钥前必须回来,不准滞留宫外。多带几个人一起。”
巫明丽颇觉意外,李琚则十分高兴,拉着巫明丽一起谢了恩,告退。
刚出椒房宫,李琚想回头要个夸奖,巫明丽却一手抓起他的胳膊就往玉芷宫撒腿跑。
李琚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拽走了,巫明丽特别高兴:“傻大熊,都午时了,咱们酉时就得回来,快点回家换衣服,赶紧出宫去!冲呀!”
李琚反应过来,一把捞起巫明丽往背上一背,拔腿狂奔。
夫妻俩又撇下了一地惊愕不已的宫女儿内侍,一路狂奔到玉芷宫。
巫明丽被李琚放下地,她和李琚招呼一声,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让齐敏和徐嬷嬷协助换装。
她从寝室架子床脚踏上的精致囊箧里拿出几件青蓝紫色的衣服,十分雀跃。
“多早晚做了春夏秋冬四身男装,总算派上用场了!”
“快快快给我换上!”
巫明丽指挥着齐敏给她换了个常见的男装发型,没有冠,就用一件藤紫色的纱将头发笼起来,做成幅巾的样子,等出门戴上风帽,也就妥了。
冬天的男装是一身檀色夹厚棉的袄、裤,都有绑带绑住袖口和裤脚,再有一件白领子窄袖绗缝夹棉单,外面是一件青碧色通金织宝相花厚缎长袄,最后罩了一件藤紫色厚多罗呢披风,一顶通身绣藤萝锦鸡图的深青色缎面金貂皮里子斗篷,没系腰带,不过在衣带环上系了一个荷包。
又有一顶与斗篷同块料子做的风帽,上绣着花簇,系带是紫缎带,徐嬷嬷给她装好了背包,里头放了钱银、丝帕、小刀、行囊笔墨、裁成小片的纸等等。
巫明丽将背包和风帽接过,对镜子搓了搓眉毛,说:“这次事出突然,就不带你们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你们一起。和花枝儿说一声,等咱们出去了,得空我也带她去耍。”
徐嬷嬷跟在她后面,一路跟她到前面和李琚汇合,终究没忍住叨了一句:“娘娘怎么突然这样孩子气?这就是他们说的原形毕露吧?多早晚回来,晚膳、宵夜摆在哪里?有人问起来怎么说?”
“晚膳我们在外面吃,宵夜摆我那儿。有人问就说我和皇子妃出去遛弯了。”李琚代为回答,他看着巫明丽男装的样子,眼放金光,他拉过巫明丽,“好姐姐,穿男装倒是更好看了。诶,你有现成的男装,难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巫明丽戴上风帽,摊开手原地转了个圈儿:“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出宫去吗?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所以一年四季的男装,我都做好啦!免得你要带我出去时我拖你的后腿嘛。”
徐嬷嬷听得叹口气,她还想问“你们带的谁去,去哪,我们如果有事去哪找你们”,那边李琚已经拉着巫明丽,叫来了两个内侍,一起往外走去,留给她的只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