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女人来缠着瓜路娃,立誓愿意给他当媳妇生娃过日子。但路娃终究是个憨傻浑厚朴实人,灵精人的欲念未开,懵懵懂懂的只求个肚子不饿,好赖有个睡觉避风雨的住处,便也感到满足的到了天堂,就不知人活着还有别的需求。因而他对那些要给他当老婆的人说:
”我不能应了你!是神给我饭吃,有了拖累神就不灵光了,我也就没饭吃了!”
人们说瓜路娃是糊涂灵精,从这件事上看还真是的。因为他那时还生活在动荡不安的民国,饥荒是普遍现象,谁有个馍馍就会有女人给谁当老婆,这在当时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谁不想活呢?谁又不怕饥饿呢?而路娃那时因为一点灵气,就有馍,而且自己无论怎么样也吃不了,想活命的女人谁还嫌他啥?况且他虽瓜傻,人品极好,跟了这样的男人心里踏实,有些眼光的女人怎能不来缠他?
但路娃拒绝了那些女人,坚持独自生活,倒也畅快。正如他说的,他是靠神吃饭的,若欲念纵生神气散乱,不灵光了,他又没有别的本事,这日子还咋的过?自己神气十足时女人能来给自己当老婆,若走了背运女人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世态就是这么炎凉,他索性就这样无牵无挂的独自儿过,也不用担心顾虑啥,靠着神的福佑把这一辈子安安稳稳度过算了,这也许就是那瓜路娃的心思。
尘世间的事就这么怪,想过日子的过不好,想马马虎虎混生活的,日子却兴隆的不得了。路娃没想过日子,不识金也不知银,更认不得花花钞票,也不晓买卖东西,但由于他修性得了点道,能为人消难解困,别人为了求个心安,硬是把财物丢在他的住处。
在那人们生活极为困顿的民国,路娃的神事却如火如荼。富人出钱穷人出力,在路娃住的古槐树那儿按照路娃的意思,盖起了一座气派的槐树菩萨庙。又给路娃盖了住人的大瓦房,这么着路娃也算在尘世混出了名堂,在众人眼里也算有了分量。
自从路娃有了槐爷庙,来烧香拜神的日夜不绝,香火极为茂盛。人们见路娃在钱财上是个呆子,不爱不看,来拜神庙的,便给他送来衣服鞋袜及粮食和各类好吃的东西。
由于送这类东西的人太多,而路娃就一个人,吃用不了多少,所以这类东西堆满了路娃的屋里。有那缺吃少穿的,便时常来这里蹭些好处。反正路娃又不管那些,谁爱吃吃,谁爱拿拿去。如此有人源源不断的朝这里送东西,也有人络绎不绝的来这里毫无顾虑的分享这些物品。真可谓有神在,善莫大焉!由于路娃的槐爷菩萨庙穷人富人都能得到好处,所以人来人往香火极其茂盛。
可后来却变了天,也不知道谁传出的消息,说是路娃那里的东西有神气,你若头上有疾病,就拿了人们送路娃的帽子戴着,头病便好;身上的病就穿人们送路娃的衣服便好;下身病自是穿人们送路娃的裤子了;脚腿不好的就穿人们送路娃的鞋袜;腹内病上槐爷庙吃这里的食品就症状全消!
这消息一散开,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这里抢东西,因为只要是世上人,谁能没个病呢?
于是,好端端一个槐爷庙的正常秩序被这毫无来由的流言蜚语破坏了。大家都想从这里来拿来吃,好使自己没病没灾。送东西的人都跟不上趟了;更何况送东西的人,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也想没病没灾,怎么不想顺便在庙上得些啥去?
眼见着槐爷庙神事就要陷入僵局,营子村的智老伯心想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时候的智老伯正当青壮年,他见给地主拉长工卖苦力,或者是务农种地只能是干不完的活,累死累活也只混个半饱,并不能养家糊口过上好日子。他日夜的筹思咋能不出力或少出力就能把日子过的好,可就是想不出个好道门来。及到有一天他去了槐爷庙,眼前豁然开朗了,原来自己所寻思的好门路就在此处!
他想这瓜路娃开创了如此好局面,却愚蠢的不知利用,自己何不寻个机会找个借口置身其中,用用路娃这个幌子,混个全家衣食无忧,落个一世逍遥自在?!
有了这么个谋算,他平时便对槐爷庙大小事格外关心。一来二去他终于等来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凭着他的嘴和机灵的鬼点子,便假借为路娃代管庙事为理由,顺理成章的成了庙里的主事。
这么以来路娃只管去建功,为人消灾除难;智老伯倒像皇帝大佬,坐享其成。没过一年半载,人们眼见着智老伯日子发迹了。人说祸福相依,智老伯正自欣赏自己的睿智,却不曾想有很多人造他的反了!智老伯怒斥说这是红眼病,大家却说智老伯心术不正!你要管庙上事好好管,账目弄的清清楚楚的,开支多少结余多少让人一目了然。余钱多了把庙院加固的好好的,让香客吃住方便自在,也好招揽更多香客来朝庙拜神。谁知你一样也不做,竟做些宰香客的事。却找木匠做了个很大的功德箱,凡朝庙的都得往里扔钱,若是不扔,他便以神会怪罪作说词,吓的有些人都望而却步了。他还规定庙上饭不能白吃,水不能白喝,并且想把人们给路娃的衣帽穿在自己身上除灾消难,也得掏钱来买。总而言之,智老伯把神事当商家买卖经营着,他自己怎么能不发迹呢?
但庙终归不是他智老伯的,路娃虽然愚蠢不会料理,但公理还是在的,自有人同智老伯计较。但智老伯头脑灵活,他想众人终归是众人,真正好事者就那么几个。自己只要能同其中难缠鬼达成共识,还是可以长期在此占一席之地的。
这么以来在几次调和后,为了防止独裁的人一手遮天,众人一致同意成立庙管会,有事商量着办。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好歹得有个会长。起先倒也还算公平,庙管会人员按票当选。但后来由于都想当会长,投票制度混乱了起来,私下拉帮结派,营私舞弊,甚止失情破面大打出手了。再后来虽表面还是凭个票,但实际是看谁手腕强硬会阴谋诡计谁当选。这样难免一个不服一个,有了机会便要互相撕咬,争个你大我小来。
而路娃不管这些,从始至终一个样,还是憨憨傻傻的活在他的世界里,不理世人的纷争因由。
庙管会的成员就这样安静一阵闹一阵,不知不觉闹到了解放,他们的好梦也便宣告结束了。
解放后不让迷信了,但路娃自是不用担心没处吃饭,因为他成了生产队社员,凭力气吃饭,农业社饿不了他。
但还是有人私下找路娃迷信,这让当时村里管这事的马势财很恼火,便找来路娃训斥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新社会不兴迷信,你再私下搞这套,当心上面派人法办了你!”
对瓜人没啥道理可讲,吓虎是最有用的。但让马势财没想到,这瓜路娃不怕吓虎,用他那咬舌腔回话说:”我不弄那个了,是你妈找我硬要我迷信呢!”
马势财见牵扯进了她妈来,赶紧摆摆手说:”去去去!真是瓜货难以教化!!!”
路娃就那么个瓜人,他也不懂啥是世事变化,改朝换代,只是依旧按自己的活法活着,看着别人的手势奔东奔西混口吃喝。常常有人私下与他些吃的,悄悄问问自己的忧烦。因为他平日无有劣迹,人又呆傻些,做事憨厚不贪不占没亏过谁,声誉很好。因而虽在生产队干不了什么活,但大家都很包容他,只要他出工,就有工分。他也不懂什么工分不工分,也保管不了记工分的本本,所以队里只好指派专人为他操这份闲心。
虽然以前的红火场面没有了,槐爷庙被人拆除了,但吃喝有队里供着,像他那样简单活着的人,倒也不觉有啥不好。因他是咬舌腔,别人听他说话费劲,平时同他拉闲话的人是极少的,又加上他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同人嘻哈,日子就更显清淡孤寞了。好在他头脑单纯,不会自寻烦恼,吃饱喝足,便时常独自打坐在古槐树洞里。人们说他是在那里修炼,都敬而远之,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其实李智胜内心深处也很迷信,只是时势需要他做出很反对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成就自己,才可成为时下众人面前的红人,说话有分量,办起事来方可随心所欲。
对迁他碎爸坟这事,他本想私下暗里问问瓜路娃,但迫于自己在众人眼里有些分量,怕万一被人发现用此事作起文章来,于己不利只好作罢了。
也不知怎的,他吩咐软蛋同陈乐天去挖坟,自己回到家,便心神慌慌,坐立不安,好像有甚祸事要临头一样。
而陈乐天听完软蛋讲了路娃的故事,很是敬佩的说:”这路娃伯哪里是傻瓜?他分明就是个大智若愚的贤能人啊!咱村既有这样人,不愁他李智胜不改了主意!我俩也不必做这损德事,挖人坟了,只须分头行事便可。”
于是,陈乐天让软蛋去游说路娃,自己装出慌慌张张的样子去对李智胜说:”智胜叔,不好了!”
正在家里坐卧不安的李智胜,忽见陈乐天惊恐万状的跑来对他说不好了,立时惊的差点跌倒在地,慌忙问:”快说,何事?”
那陈乐天佯装战战兢兢的样子说:”你叫我与软蛋去挖坟,谁知软蛋刚挖了一下,忽听坟里便传出男女凄惨哭声,吓的软蛋当时都瘫痪了,动弹不得!是我胆大些,跑来问叔怎么办?!”
李智胜听了也大惊失色,忙说:”你且扶了软蛋回去,容我思量!”
等陈乐天走后,李智胜心想:看来不去问问这瓜路娃,还真是不行呢!
于是乎,这天晚上他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独自一人去了古槐树洞找路娃,问迁坟的吉凶祸福。
路娃受了软蛋的说辞,了然李智胜的心意,便用他那难懂的咬舌腔对李智胜这样说:
”你爹把你过继给你九爸,你得了他家业却没尽孝。天降罪给你,让你和你儿安豆同守一魂,你灵精了你儿便瓜呆;你儿机灵了,你便呆傻。挖坟迁墓的事你看着办,别人奈何不了你!”
李智胜听路娃这么说,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在回家的路上这么想:天作孽有所为,人作孽不可活!事已至此,自己也无可奈何。既是鱼肉熊掌不能兼得,舍鱼肉而取熊掌者也!我的安豆儿呀,不是爹不疼你救你,实在没办法呀!人说父母心在儿女身上,儿女心在石头上!既然是咱父子俩只能一个成正常人,还是让爹精灵着好,这样爹就能照顾儿一辈子!若是爹舍了自己成全了儿,恐儿养不了爹,让爹受罪不说,你也活不好!因为你毛太嫩,人情世故还远不及你爹会处治。就算你福大命大日子好,你能容你瓜呆呆的爹,你那媳妇能看爹顺眼?让爹好过?还是算了吧,你既然已经瓜呆了,就这么瓜呆着吧,反正你有可靠的爹在,爹亏谁难道能亏我儿?!
这么一思量,对挖迁臭九坟的事就话囗不提了。当然水渠还是要修的,只是不再从臭九坟通过了。给大家的说法是太绕道了,浪费人力物力划不来。反正一切由他嘴说了算,别人嘴小只能听他的。唉,世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