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离咱们这里很远的地方,隔了几个省呢。我是一路为了寻梦里情人,流浪到咱们村的。
五八年大炼钢铁,那年我正好十六岁,在一所中学念书。
学校离家很远。早上常常老黑起床,吃过妈做的饭,赶紧就往学堂跑,唯恐误了早间课,受到处罚。由于学校离家远,上午便不能回家吃午饭了。那时家里又很穷,为了节省几毛钱,早上去学校时,书包里常装二三片妈烙的馍,算是午餐了。等到下午放学,又是一跑的奔跑,紧赶慢赶,到家很少能看到 太阳余辉的。因而总是去时星星月亮,归时月亮星星。
记得那年二月的一天 ,我放学回家时,家里晚饭已吃多时了。妈见我喘着粗气,头脸冒着汗,夹着书包进了家门,慈祥的笑着说:
” 看把你喘的像刚卸了套的牛!太阳都让你赶跑了,亏得月亮还爱着你!”
我憨憨的笑了。便把书包扔在一旁,狼吞虎咽的吃着妈端来的饭菜。妈在一旁喜滋滋地看着我,口里爱怜的叨叨说:
” 看把你饿的!慢着吃,小心呛着……”
吃过了饭,我已十分疲惫,便往大热炕上一躺,浑身像散了架,再也懒得动了。坐在炕头的爹,还是像往常那样眯着眼,嘴里叭哒叭哒地吸着他的长杆旱烟锅 。他的脸似乎比往日光润的多了,眼缝里射出的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他在炕沿磕了磕烟锅里的灰,沉稳的说:
”去,上西屋睡去!”
我本懒得动,只作听不见。后来见爹再三督促,便情知大炕不能睡了,得回西屋我的本所去。那屋我原本每年天热才住,冷天妈怕我冻着,就一起睡大热炕。这样不仅我冻不着,还可省些烧炕用的柴了,更不用妈操心我的炕热不热了。如今虽然是二月,晚上依然还冷的很,不是我睡西屋的时候。我无奈的看了看妈,她却望着我只是微笑。她那祥和的微笑,让人感到甜而神秘,也使我有些糊涂。妈见我还迟迟慢慢的,柔和的说:
” 去吧!我早把屋子收拾好了。小炕烧的热乎乎的,保你甜甜美美的做个好梦!你快去睡吧。”
我垂着头,懒散地拿了书包,拖着鞋上了西屋。
看样子妈是收拾好了,屋里还亮着油灯呢,我于是便稍稍有些释怀了。
屋门虚掩着,我一推便进去了。关好了门,我正自回头扫视屋里时,不禁惊呆了。离我不远的炕沿上,坐着一个十八九的姑娘!她乌黑秀长的发丝梳成二辨,低垂的刘海直至眉际。弯弯润泽的眉毛下,闪亮着一双聪慧美丽的大眼睛。白嫩滑润的脸上泛着羞红,如霞似花。端正的玉鼻下,红润的囗唇如启似闭,好一幅优雅美妙的神韵姿态,在油灯下更显楚楚动人,勾魂摄魄了!
我先是痴迷的看着她。后来不知怎的,心张狂的跳动着,觉得脸和身子一阵阵燃烧了起来,六神无主的有些慌乱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大约是我不自然的样子,使她也感拘谨了起来,便用她迷人的丽眼,看了看我,刚想说什么,但又含羞的低下了头,两手不知所措的摆弄着自己的发辫。
过了好一会儿,我方愣过神来,急忙扭身往外便去;她见状有些着慌,忙问:
”你去哪里?”
”问妈去!”我说着,便像小偷一样想溜出屋去。
”妈没跟你说?!”她说着已来到了我跟前,用手将我拉住了。
这下我的心更加疯狂了,连书包也拿不住,一下掉在了地上,书本散了一地。
她见状忙蹲下身去,替我整理了起来,口里还念着书本上我的名字:“陈乐天……”念着念着,脸更红了,显得羞涩而甜美。她见我还傻乎乎站着,便拿了个本子,站起身来,指着本子上我的名字问:
”难道你不叫陈乐天?”
”咋不叫陈乐天?!”我有些傻里傻气的说。
”哪……”她说着用手指轻轻在我额头上一点,含笑道:”你呀……”便咯咯地朗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那么悦耳爽朗,又甜美无邪。
我见她很是随和,心神不再紧张,就问:”哪……你的名字……”
”你这个呆子,连我名字也不知!我告诉你,你可用心记住了,我叫红云!”她甜笑着一字一顿的说。
”红云?这名字真美啊!哦,想起来了!我十二三岁时听爹妈说给我在香竹村订了亲,那姑娘便叫红云,想不到竟然是你!”我若有所悟的说。
”怎么,你才想起我?我可早就认识你了!”红云有些娇嗔的说。
”早就认得我?骗人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面,你哪里认识我去?!”我听红云那话,有些迷惑的说。因为那是父母做的事,我因为年龄小,不关心那些。
”你自是不知,你是男娃嘛!可我是女的,又比你大点,还是爹亲娘不亲的,自是得留个心眼了。”红云有些伤感的说。
我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一时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便冒失的问:
” 你不念书吗?”
谁知红云见问这个,更加凄伤的说:”我只读到三年级,因为后妈生了一个又一个娃,爹娘就让我别去学校了,在家哄娃干家务。我那时小,不愿哄弟弟妹妹,就要去学校,结果被结结实实打了几顿,才彻底断了念头。”
”你爹妈可真狠心!”我有些同情她了。接着我又问她:”你方才说你早就认识我,这是怎么回事呀?”
红云见我问她这个,便转忧为喜了,甜甜的笑着说:”其实念书有念书的好,不念书有不念书的好。我不上学了,整天在家忙着,对生活中的是是非非,自是知道体悟的深,更懂啥叫人情世故了。别看我那时年龄不大,可对大人的心思,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我爹是个怕出力的人,可家里大人小孩一大家人,日子总得过活吧。这时他便打了我的主意,将我暗下许了人家,得些彩礼,他便可安生一天算一天。这事我很快便知道了,可事情由不得我,干着急没办法。我心想嫁人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咋能这样糊里糊涂呢?于是我私下找到媒婆,从那里探探底细,若不如我意,便找个机会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家,不信外面碰不上个好的!那媒婆经不住我对她的好,将你家情况给我细说了。还告诉我你念书去学校要经过我们村,又暗暗将你指给我看了。也不知咋的,刚一看到你我便高兴了,认为老天爷对我还不错!”
听着红云的经历,我有些莫名其妙的辛酸和忧虑。我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少年,能承载花一样美,玉一般纯洁的红云对我的痴情挚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