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热闹,院子倒是清净。
江寒靠在微湿的松木桥上,桥下流水潺潺,檐边雨落成帘,兼以草丛里不时传来的虫鸣与远处木柴劈裂时的劈啪作响,她看到近处的诗意,也看见远方的人间。
李林这瘾君子,确是有几分雅趣。
打火机咔嗒一声刚按出火苗,她就听到声迟疑地:“江寒?”
她叹了口气,放下烟。
“江寒,还真是你啊?”宋清惊喜地走上前,“你不是不来这种地方吗?当时我请了那么多次没请动您这尊大佛,今儿是谁这么有能耐,您愿意赏脸?”
宋清,外表草包,胸无点墨,任谁看了都得夸句表里如一的富哥。
难以想象,自己已经和他认识了五年,还当了五年的酒肉朋友。
江寒离他远了点,继续点烟:“你管呢。”
“嗐,”宋清勾了勾她的肩膀,“老朋友嘛,在一块叙叙旧怎么了?我那儿刚开了瓶大拉菲,喝两杯?”
“不喝。”江寒说,“最近戒酒。”
宋清忍不住笑了:“江寒,你骗鬼呢?”
他遇见江寒时,正是她状态最差的那年,抽烟酗酒,颓废得厉害。
要江寒说她戒酒,还不如说他宋清要戒色,那都是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
江寒甩开他的手:“朋友在。”
“行啊,”宋清说着就要往屋里进,“一块玩呗,说不定里面还有我认识的呢。”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烦人,江寒把烟吐在宋清脸上,骂:“你真是跟苍蝇一样。”
“啊对对对,我是苍蝇,那你是什么呢?”
江寒懒得理他,只说:“领路,还有,闭上你那嘴。”
————
俩人是在饭桌上认识的,彼时江寒正面临被学校辞退、公司倒闭的困境。
公司进退维谷,创始人沈君道也没什么好办法,拉着江寒几个为数不多的元老,日日应酬拉投资。
她和沈君道的公司不大,因此来的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是像宋清这种刚毕业、二十郎当岁的公子哥。
小老板有权,但没钱;公子哥有钱,但没权。
在这虚与委蛇、没一句实话全是大饼的酒桌上,江寒凭着出色的画饼技术打动了宋清,忽悠这刚毕业的傻孩子不仅自己投资,还拉着他有钱的爹一起投。
沈君道在外拼命宣传拉投资,江寒领着技术部没日没夜地开发,短短一年,这公司还真就起死回生,由亏转盈了。
瞎几把胡投的公司居然还回了本,宋清鱼跃龙门,实现了草包到绣花枕头的伟大转变。他老子大喜,认定他那独苗是个不世出的经商奇才,手一挥,划拉了一半公司给儿子练手。
他老子被亲情蒙蔽了双眼,这么做情有可原,宋清这肚里没谱的,也飘得找不着北。饭饱思淫欲,除了被仅存的道德底线拴着没碰毒以外,跟他那帮朋友可谓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等公司好转,沈君道又慢慢把宋清手里的股权收回来,两人决定,放弃对宋清的教化,尊重他人命运。
要说宋清有多坏,那也未必,某次碰见江寒开着她那破面包车去给山区的孩子们送过冬的衣服,他也跟着去。少说也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却拉着小孩子皲裂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家便建了扶贫基金会。
没多坏,也没多好,不过是个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社会蛀虫罢了。
宋清这只蛀虫最高的理想,居然还是有段不被金钱污染的感情。
不被金钱污染嘛,那就得没有利益往来。
身边谁不为他家产所动呢?
那就是死清高、一视同仁地鄙视万物的江小寒啦!
宋清搂着怀里的妹妹对江寒大谈“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的爱情,简称,吃不到的就是好滴,别人家的那是最好滴。
江寒震惊于他不要脸的同时,还震惊于他可塑性极强的恋爱观,把他骂得像一坨包了金子的狗屎。
但爱情嘛,哪有不受挫折的。
更何况宋清喜欢的就是江寒这副不为金钱所动、睥睨众生的死鬼样子。
于是他不畏白眼不惧臭骂,每两个月来江寒身边犯次贱,点卯似的,敷衍且准时。
只不过这半年,江寒因为工作进了军营,宋清再没逮住过她人。
六个月没挨骂,太不习惯了。
宋清碰碰她:“你跟谁一块来的呀?”
江寒把手指抵在唇上:“嘘——少哔哔。”
……这熟悉的挫败感,极大地满足了宋清空虚的内心。
要说他没怀疑过自己的属性,那是不可能的。
宋清毕恭毕敬地说:“玫瑰厅。”
李林开的这个庄园不大,本身也是自己玩得方便,来的不是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因此宋清说她那万一有自己认识的朋友倒也不是胡咧。
只是……江寒前脚刚迈进玫瑰厅的门,便又退了出来。
“……怎么不进?”宋清朝里望了一眼,也关上了房门。
江寒乜他:“怎么,上次开impart没喊我,感觉很可惜?”
“没没,”宋清咽了口唾沫,试图挽回一点形象,“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他们还穿着衣服呢……”
“哦。”江寒抬腿要走,“那快管管你朋友,他们背着你开impart。”
宋清拦住她:“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说会儿话再走吧。”
两人沉默下来,宋清找服务员要了两杯红酒,递给江寒。
“最近怎么样?”他问。
“还行。”
“学校那边呢?那群傻X没再找你事吧?”
江寒笑起来:“没有,你说话好歹有点分寸。”
“做了那样的事儿还要求别人?”宋清又骂,“我X他八代祖宗的。”
“越说越没谱。”江寒跟他碰了杯,“别说我,宋清,你多少收着点,现在形势不好,你别被人带着出事了。”
宋清乐了:“你关心我?”
江寒往房间里努努嘴:“这种东西,能不沾就不沾,黄赌毒不分家,等哪天你被拉下水了,你爹再有本事也没用。”
宋清不答话,只是喝酒。
“再说,”江寒说,“正是你爸转型的关键时期,你就算不会管公司,也别惹事。不然你爸选不上代表,公司股价也受影响。”
她也不喜对别人说教,但这厮并非无可救药,只是耳根太软,又没什么主见,作为朋友,她也不想某天在法制频道看见宋清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脸。
“江寒,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宋清情绪有点低落,“现在只有你会给我说这样的话了。”
“你把这些乱八七糟的事都收拾了,咱就一块吃饭。”江寒笑着说,“叫上君道、小柳儿。到时候我介绍男朋友给你认识。”
“你男朋友?你谈男朋友都不经过我同意?!”宋清震惊地问,“你什么时候谈的?不是,你俩都有对象了,就剩我一个了呗?”
这话说的就有点不要脸了,又不是没对象,他是对象太多,不知道选哪个。
但江寒也没戳穿他,只是含笑点头:“就剩你一个了。”
“啊……”宋清懊恼地垂下头,“你还是不等我。”
“……”江寒把他脑袋支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没等过你。”
“真好。”宋清笑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人面子。”
江寒也笑:“先走了,朋友还在等我。”
————
她前脚刚走,宋清的朋友便从大厅里闪出来,勾着宋清脖子问他:“那女的谁啊?盘靓条顺,够正点儿啊。”
宋清咬了支烟,含糊道:“我朋友。”
“你朋友?”蒋鑫笑,“挺有本事的吧?”
“是挺有本事,”宋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有点骄傲地说,“工科博士呢。”
“哎呦,人家这人生可真够顺的噢,”蒋鑫阴阳道,“这么年轻,又是工科博士,一只脚还跨进了余家的大门。”
“什么余家的大门?”
蒋鑫拍他:“你真傻还是假傻?刚进门的时候,搂她腰那人不就余山他孙儿嘛!嗐,你不认识他也正常,余家家风多严呀,都看不上咱们这些混日子的,不跟咱往一块玩儿。”
蒋鑫啧声:“这女的能攀上余家,也算有点本事。”
“是那余什么墨有本事。”宋清吐了口烟,话里有些酸气,“能入江寒的眼。”
“呦,”蒋鑫更意外了,“这妮子可以啊, g 上啥手段让你也念念不忘的?都分手了还替她说话?”
宋清皱眉道:“嘴里放干净点儿。”
蒋鑫笑他:“人博士都没急,你这打过 pao 的倒先急啦,咱也没搞过博士,哎,那女的g 上啥样啊?被 c 爽了是不还能背段圆周率助兴呢?”
宋清转过身,问他:“你叫什么来着?”
“蒋鑫。”他说。
他家业不如宋家大,因此卯足了劲想在宋清这儿留个名,只知宋清是个好色的,便故意说些浑话讨他开心。
“好,蒋鑫。”宋清示意他,“往前站点儿。”
“嗐,宋哥,什么话非得离近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飞,连带着翻了几把椅子。蒋鑫倒是想爬起来,但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虚得厉害,还没等他爬到沙发旁,宋清就跟疯了似的又跺上来,拽着他头发往桌上砸。
旁的人边穿裤子边劝架,多得是出言劝阻,听着蒋鑫咯在喉中的痛吟,竟没一个愿上来拦这发起狠不要命的。
唯独宋清领来的小姑娘哭着拉他衣角:“哥哥,别打了,他要死了…呜呜……”
宋清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很快放开了蒋鑫。
然后一脚踩向他的ku dang 。
伴着蒋鑫凄厉的叫声,终于有人出手拦住宋清:“何必呢宋清,教训教训得了,闹出人命了,不也麻烦嘛。”
血顺着宋清指尖滴到蒋鑫的脸上,在他仅剩的完整皮肤上蜿蜒出道道血痕。
宋清掀起眼皮,看着周围人陌生的目光,忽然笑了。
常年养尊处优的脸细腻如玉,溅上的几滴血珠像冬日开在雪上的梅花。
他就着眼里那抹浅淡的笑意,向周围人颔首:
“江寒行得正,坐得直,走到今天这一步,从来不是靠歪门邪道。”
——周围并没有多少人认识江寒,因此觉得疑惑又奇怪,看他的眼神像遇见了什么稀奇的事物。
“还有,”宋清脸上那莹光映雪的笑也没了,冷冷地说:
“少他妈瞎议论,好歹都是人,不是只会交 pei 的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