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自己失去即永恒的狗屁理论,江寒在开题大会上再次见到余京墨,简直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失去?小梨涡好端端地坐着呢。
错过?屁,才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在人生漫漫长河里连臭鼻屎都算不上。
伴随着“进一步评估星载激光雷达林下地形的反演性能”的领导讲话,这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愈发诡异。
如此情景,江寒叹了口气,同一旁的助手讲,我更愿称之为该死的缘分。
与她甚有缘分的余京墨伸出手:“你好,第五军区少校,余京墨。”
江寒瞪着眼,并不太想握手。
她拈花惹柳,放浪形骸的声名在外,但并不意味着她想将这烂名声带到工作领域中,更不想以这种姿态与未来同事共事长达半年。
差点当上博大教授、有那么一点点知名度的RS领域研究员,为捉出轨男友深夜大闹酒吧。
啧,想想就刺激。
“头儿,想啥呢?”刘楠小声提醒她,“握手啊。”
江寒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回握他的指尖。
“382项目组组长,江寒,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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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该死的缘分还是能被刻意避开的。
虽然两人做了邻居,晚上睡觉时身体的直线距离都不超过一百米,中午打饭晚上遛弯认亲机会多得遍地都是。
但是,项目开始一个月后,两人依旧没有说上一句话。
原因无他,只是就算两人迎面遇上,江寒也会自动降低海拔,使自己一米七二的身高蜷缩在五十平方厘米的空间里,最主要的是,处在余京墨一米八九的视野外。
这和谐的平衡在第三十一天,被打破了。
“你在干什么?”余京墨看着蹲在面前的江寒长达五分钟,好奇地问。
……当然是躲你个没眼力见的瘪犊子,江寒心里暗骂,但嘴上却说:“看蚂蚁。”
“蚂蚁?”余京墨也蹲下来,跟她保持同款蹲坑姿势,“这边的蚂蚁有什么独特的说道之处吗?”
“蚂蚁的视觉系统是二维的,只能看到平面,爱因斯坦说,在球面上爬行的蚂蚁,永远不会知道球面不是平面…蚂蚁脑容量很小,它们做决策时,是几个蚁脑连在一起……你说蚁脑应该是串联还是并联?”
“………”余京墨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哦……”江寒拿树枝在地上画圈,“我觉得应该是并联,相同情况下并联电功率大。”
余京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对个屁,江寒问他:“你怎么还不去晚训?”
“我去交材料来着,正好碰见你。”余京墨扬了扬手里的档案,“那边刘楠好像找你什么事,你思考完这些问题,要不去看看?”
江寒点点头:“行。”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江寒微笑着看着他离开,等他身影消失,屁股一歪,摔在旁边的土坷垃上。
还没等她坐出个屁股印,就听刘楠扯着嗓子喊她:
“江——寒——江——寒——”
江寒被刘楠这种死了爹的喊法搞得毫无脾气:“哭什么丧呢?!老子在这儿!”
“哎呦头儿,你咋坐这儿呢?”刘楠咋咋呼呼地拉她,“小梁说刚解析出了个结果,让你去瞅瞅呢。”
“知道了,让我歇会。”
“在这儿歇啥呢头儿,这儿扬灰荡土的,咱回屋里头歇嗷。”
“扶我一下,啧,别拽我衬衣!”江寒按着他的胳膊站起来,蛮不讲理地说,“你那爪子别把我刚换的白衬衣弄脏了。”
刘楠悲愤地大喊:“谁弄脏谁啊?!江寒!你那手刚往土堆上抓过!嗷!”
“没大没小的,”江寒又把脏手往他外套上蹭了几下,“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的时候叫组长。哎哎哎,少给我比比划划的昂,小心我扣你工资!”
刘楠才不吃她这套,溜得飞快,扔江寒一瘸一拐地在后面慢吞吞地蠕动。
很好,江寒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刘楠记了一笔。
也亏得她记性好,翻旧账的时候能精确地指出刘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如果现实中有字幕,她估计还能记得标点符号和停顿重音。
看看,某些人还没心没肺地呲着大牙乐呢。
江寒阴恻恻地笑着,在刘楠专栏上又开一行,写下:实验态度不端正。
作为十年之交的挚友,沈君道常骂她睚眦必报的狗东西。
江寒虚心受教,且从不改正,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活成了没几个朋友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的江狗看了看梁爽的解析结果,又把她骂得狗血喷头。
“你用的哪个函数?”
“NMF(对流层映射函数模型)啊,我这个没错啊。”梁爽不服气地说。
“你系数对吗?an,bn,都是测站维度和年积日的函数,你看看你程序里写的什么?”江寒皱眉问她,“上次是串口选错,这次是函数弄错,这么基础的错误整个组里只有你在犯。”
梁爽撇了撇嘴。
“梁爽,这种错误再犯一次,你拿着东西给我走人。”江寒抱着手说,“我不管你是哪个领导塞进来的,凡是拖项目后腿的,我不要。”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也确实是实话,不管是学历还是能力,梁爽都是在这堆人里滥竽充数的混子。
当初家里把她塞进来,就是想让简历上稍微有点内容。怕在男领导手下受欺负,又怕女领导管的太严。选来选去,梁爽自己挑了最面善的江寒。
谁知道她是个这么不照脸的疯子!
梁爽吸吸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小姑娘,还没开训呢就要哭。
江寒挑了挑眉,在她面前坐下,开始玩手机。
啜泣声由小变大再变小,江寒极有耐心地等她扔了纸团,问她:“还哭吗?”
梁爽摇了摇头。
“五分二十三秒。”江寒掐了表,“给你五十分钟时间,把这些错都改完,再交一篇实验报告给我,详细描述一下你的错误以及改正方法。”
实验报告,教授们的至尊法宝,工科生的一生之敌。
既然江寒淋过了雨,当然要把后辈的伞撕烂,让他们在雨中尽情地奔跑。
“啊?”梁爽下意识道,“五十分钟怎么可能做的完?”
“所以说嘛,下次再哭得时间长一点。”江寒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人心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梁爽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这五十分钟不能耽误上班的时间,要不吃饭的时候写,要不晚上工作结束以后写,你挑个时间。”江寒笑得有点邪气,“我都陪你。”
梁爽小声嘟囔:“我才不写。”
她声音不大,可架不住江寒耳聪目明又小肚鸡肠,立刻听到了这句抱怨。
“哎呦呦,那怎么办呐?”江寒俯下身子看她,“我打电话给你家长?还是要继续哭呀?”
梁爽这怂唧唧的小哭包,别别扭扭地说要晚上写。
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她总能磨到江寒忘记这件事,懒得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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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梁爽没想到的是,她的好组长还真就说到做到,陪她挑灯夜读。
她写报告,江寒就在旁边补她工作上窟窿,不时指出她实验报告里的错误。
墙上的指针指向十点半,江寒真的陪了她整整五十分钟。
罚她的同时,也在罚自己。
这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除了说话有点过分以外,江组长又漂亮又优秀,有时还异常温柔。
毒舌温柔t配天真无邪p,短短五十分钟,常年浸淫各种的梁白甜自己攻略自己,编出了性别倒错版的天仙配。
江寒见她发呆,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手里的笔。
“你以前学习成绩怎么样都无所谓。”江寒说,“别再糊弄了,这种熬夜补裤裆的事儿,以后能不做就不做。这么多前辈,你哪里不会就问呗,刘楠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番话在天仙配滤镜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温柔,梁爽抬起头,正好撞进她低垂的秋瞳中。
琥珀色的眸子,漂亮极了。
梁爽喃喃道:“组长……”
“别急着叫我组长。”江寒打了个哈欠,“我的意思是,我瞌睡了,你写完明天给我。至于以后,你怎么疯长都行,多去烦他们,别来烦我,我不想带孩子。”
煽情的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梁爽鼓了鼓腮帮:“知道了。”
江寒顺走了椅背上的外套:“你可以带回寝室写。”
梁爽趴在桌上,闷声说:“我就在这儿。”
“哦。”江寒毫不犹豫地转身,“那你在这儿写吧。”
她的转身实在太过无情,梁爽荡漾的春心一下子冻成了冰。
“呸!”梁爽悻悻道,“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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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不早了,路上只有些零散回宿舍的军人。
江寒边走边看天上的星星。
当初选择遥感,也是在众多不喜欢的工科专业里选了个相对好玩的。
她伸出手,比了比参商两星座之间的距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离小妮自杀已经过去七年了,长情似酒,故人如昨。
“看什么呢?”
某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呵,整个军营里她认识的、认识她的,除了研究所的人,就是余京墨了。
近些天两人碰面的几率实在是高得离谱。
江寒收了手:“没看什么。”
余京墨笑笑:“包沉吗?用不用我帮你拎?”
“不用。”江寒扽了下包带,“空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奇怪,前几日江寒和程橙通电话的时候说,他俩客气到路上遇见一坨屎都要互相谦让着让对方先吃。
程橙表示这个形容太过恶心,她不愿评价。
江寒从口袋里摸出烟,问他:“抽吗?”
余京墨看了看还没回寝的新兵,笑道:“一般不抽。”
“哦。”江寒点了烟,“反正也就剩一根了,没打算真给你。”
“那你刚才……”
“虚伪地让让。”江寒说,“还好你不抽。”
余京墨又笑起来。
江寒很喜欢看余京墨笑,那家伙,纸片人成精了似的。要身材有身材,要容貌有容貌,笑起来春暖花开。
一个字,中!
组长太年轻就容易肤浅,只看硬件,不看内涵。
余京墨陪着她往宿舍走。
“怎么工作到这么晚?”
江寒揉着酸痛的肩颈:“有事。”
“脖子疼?”
江寒突然转过身,瞪大眼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余京墨也瞪圆了眼,学她讲话:“没话找话喽。”
“……”江寒干巴巴地说,“哦。”
“开个玩笑。”余京墨指了指宿舍,“顺路。”
江寒顺着他的手看:“咱俩住的挺近的。”
“只可惜一次都没碰上。”
江寒没接这茬,反而另起个话头:“你朋友酒吧怎么样?”
“挺好的。”
“上次的事真是对不住了,有空我请你吃饭。”
余京墨想了想:“我每天都有空。”
江?语言的巨人?寒沉默了。
仅存的情商还不允许她说出“就是客气客气你这玩意还当真了”的话,只好接着保持缄默。
还好余京墨没有深入这个话题,问她:“你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签了保密协议。”
“你呢?在这儿适应吗?”
“适应。”江寒走上台阶,迫不及待地说,“我到宿舍了,你赶紧回去吧。”
余京墨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江寒硬生生在新同事面前把“屁”之一字憋了回去,“你笑什么?”
余京墨吐了吐舌头:“我舌头长吗?”
江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真的认真回他:“不长。”
“那你怎么总担心我在背后长舌呢?”余京墨晃了晃她垂下的包带,“别躲我了,江组长。”
江寒这厮,就算死了,火化了,那张嘴也能硬得当作支点,翘起整具焦尸。
“我没躲啊。”江寒反驳他,“我躲你干嘛?”
“那明天一起吃中饭?”
“为什么?”
“新同事相认,老朋友会晤。”
“我没什么朋友。”
“我不算吗?”
“只见过一次面的,算什么朋友。”
“可以认识嘛。”
“不要。”
“你躲我?”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江寒打死也没想到,表面乖巧内敛的余京墨是这种缠郎性格。
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
江寒罕见地被噎得说不出话:“余京墨,你少偷换概念。”
余京墨挑眉:“江组长记得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比较特别。”
“哪里特别?”
这话问的,除了无聊透顶以外,完全想不出第二个词为他辩解。
余京墨高低得给他那副好皮囊磕两个,换作别人这么大晚上的没事找抽,江寒早就给脸不要,抬脚走人了。
“川柏苦寒,京墨性温。”江寒止住他,“不用夸了,我知道我比较有文化。”
“一冷一热,”余京墨说,“咱俩多有缘。”
“很晚了,我要回宿舍了。”
“哎,江寒。”余京墨笑了笑,“不一起吃饭可以,但是以后不要躲我,可以吗?”
江寒心想你管老子呢,老子爱咋咋滴。
“当然可以。”她违心道。
“打勾。”余京墨伸出手。
江寒对这幼儿园大班的行为嗤之以鼻,狠狠地拍了下他的手掌:“打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