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四处望了望,最后看中了立在屋中的那个屏风。
她手一挥,光影变幻,屏风前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又黑又瘦但眼睛很亮的小孩。
冬梅愣了愣,忍不住自己先“哇”了一声,感叹:“不愧是当了鬼了,竟然能将记忆展现得如此逼真!”
祁预觉得她这样莫名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不是所有鬼都能做到的,只有……”
像你这样死得惨怨气重的……
他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只是冬梅好像不怎么在意,只是又一挥手,桌上摆满了瓜子跟糕点,她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看着朗月二人愣了一愣。
紧了紧手,只说:“这是我的,鬼变的,只有鬼能吃,你们可别跟我抢啊!”
护食得很。
朗月瞥了她一眼从储物袋里摸了些零嘴出来摆上,冬梅对着朗月的零嘴摸了两手,触不到实体,于是只能撇了撇嘴,转头指着那屏风前的小孩道:“看见了吗?那个,是我。”
冬梅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晃荡着脚,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两下,“这个故事叫冬梅努力幸福地一生。”
——
说来神奇,作为百花楼的老鸨,吴丽娘都不知道冬梅这丫头是从哪来的,只知道自己那开芙蓉楼的姐妹某天忽然出现,就将人往她这一扔,跟托孤似的。
吴丽娘也不是没有问过,只问来问去,这丫头都低着头抠着手,反复就是那一句“娘亲不让我说”。
后来去桃花镇衙门登记的时候,连官差都被这丫头搞懵了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负责登记的差人都快挠秃了头。
而面前的小丫头只是掰着手指数着:“娘亲叫我‘丫头’、姐姐姨姨叫我‘五月生’、外婆叫我‘招弟’、弟弟叫我‘喂’、娘亲让我叫爹爹的人叫我‘赔钱货’、奶奶叫我‘贱/种’……”
小丫头瞪着漂亮的眼,看了看自己已经数完了的手,然后抬头,眨巴眨巴眼,对着官差道:“要不您随便选一个?”
最后挑挑拣拣,冬梅的卖身契上签的“本名”是看起来好像能用的“五月生”。
没有姓氏。
冬梅不在乎。
毕竟,她娘都不知道她爹是谁。
自从她娘因为脏病去了,就只有五月生自己还记得她出生在边疆了。
不是昼囚跟耀庆打仗的那一条,那一条是李将军管的,是另一条,往西南的,昼囚跟仙人交界的那一条。
明明不打仗,但是依旧年年征兵,因为征到了兵,上头就给发钱,管事的把钱吞了,那兵呢?
卖给仙人挖矿去了,管事的两头赚钱。
仙人不愧是仙人,都不睡觉的。
那仙人都不睡觉,挖矿的兵怎么能睡觉呢?
于是年年死人年年征,好多高官老爷都在这吃得满嘴流油。
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想出的主意,叫“减缓新兵压力”。
从某一年开始,他们不但征兵,还开始征(女支)了!
听一些姐姐姨姨说起过,她娘,是因为家里穷,被卖去的,因为上征可以免税。
五月生有记忆的时候,她娘已经疯了。
因为她娘姿色差,高官老爷看不上,于是丢到了矿区。
挖矿的受了仙人的压迫,心情不好,就只能将一切怨怼施加在更弱的人身上。
她娘很瘦,怀上她的时候又恰好是冬季,矿区条件差,但是御寒的被褥棉衣还是给(女支)女们备了的。
怎么会有女子真的愿意应征,大多都是被卖来的,要么就是罪臣子女,矿区的对她们凶,但也很少弄死jun(女支)。
怀孕的有不少,但是在这样高频率的受虐下,几乎都小产了,胎儿根本坐不住,五月生在她娘肚子里活下来真的就是个奇迹。
是她娘葵水连着四个月没有来,她娘又早就疯了,问话也说不上两句,周围的姐姐姨姨害怕她娘得了传染病,求着跪着矿区的人去找了大夫,那大夫隆冬里紧赶慢赶地来,摸了好久的脉才犹豫着说她娘怀了孕。
众人瞅着那近五个月了,还不显的肚子都沉默了。
胎儿大了,堕不得,她娘疯了就不会自己吃饭,偶尔饿疯了到处啃,姐姐姨姨看不下去才会压着她喂上两口,她娘太瘦了,堕胎会丢命。
于是五月生,在五月,出生了。
是一个生过小孩的姨姨给接生的。
没有产婆,没有干净的产房。
血乎乎,脏兮兮的。
这样的环境寻常孩子生下来也活不了的,但五月生的命,好像出奇地硬。
听说外头守着的姐姐姨姨们知到她是个女孩的时候,好多都崩溃地哭了。
在那个地方,漂亮是原罪,生为女孩是受罪。
然后因为她是五月出生的,于是她们给她取了个潦草的名字“五月生”。
五月生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到九岁。
那么大的人口基数,总有人喜欢小孩。
但无论是新来的女人,还是在这里呆了好久的女人,无论是疯了的女人还是快疯了的女人,都默契地拼尽全力保护着五月生。
她是她们心中最后的净土,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她是地狱里开出的花。
她不需要纯洁无瑕,五月生亲眼见证过一切的污秽,她只需要向上,向着阳光绽放。
她们说:“我们只能守你到你十五岁。”
她们守的不是五月生,是曾经那个未经人事,天真无邪的自己。
五月生懂的,于是她永远笑着,眼里永远充满希望。
这样的希望,是遭人妒忌的。
在腐败的泥潭里开出的花,才更让人有摧毁它的欲望。
于是一个擅长巴结“仙人”的人,找了个机会,联合了很多的“挖矿苦命人”压住了所有的女人,当着她们的面,将她们养的花碾碎了。
暴乱。
暴动。
第一个发狂,冲着这些畜生发动攻击的是五月生的亲娘。
没有人知道,三十几个女人——二十几个半疯半癫,而且几乎所有人都长期营养不良——是怎么杀了矿区三百多号人的。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于是皇帝调了李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