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过后,宿舍再度恢复平静。全宿舍最兴奋的邓晓波,四处串门演讲,嘴里的唾沫讲干了,也安安静静躺在铺位上,翻两个身就睡着了。睡觉也没闲着,嘴里叽里咕噜招呼小弟们。
林远也安静地躺在自己铺位上,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如古井死水。
下铺的辛明辗转一会儿,沉入梦乡,因为惦记着林远的事,睡得不踏实,睡梦中他梦见地震,四处房倒屋塌,宿舍、英才楼变成废墟,天空、大地是一片浓厚的灰黑色。
他行走在碎砖烂瓦中时,一只手破土而出,抓住他的脚踝。“辛明,拉我一把!”是林远的声音。
辛明惊醒,看看头上的床板。上铺静悄悄的,林远睡着了?睡着就好,睡好觉才能应付教务处的问讯。
他一翻身,准备再睡,却瞥见一道闪亮的银白色月光从门口劈进来。毫无疑问,宿舍门没关。睡觉前,不是邓晓波关的门么?他还清楚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
辛明想起什么,睡意全无,他从床上坐起,伸手往上铺一摸,被窝是凉的。他心里一惊,跳下床铺,借着侵入室内的月光,看见林远铺位上,被窝是掀开的,林远不在床上。
这就解释了为何宿舍门是开着的。大半夜的,林远能去哪儿?
辛明匆忙套上一件衣服,脚在地上一伸穿上鞋,没注意到鞋穿反了,走到门外差点摔倒。
室外月光清冷,照得宿舍楼走廊一片惨白,走廊上晾晒的衣物,在月光中飘来飘去,飘出难以言说的惊悚感。远处,一只野猫在围墙上悄无声息地行走,猫眼闪烁,犹如飘忽的鬼火。
辛明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月夜寂静,林远不见踪影,他会不会想不开?
他从走廊上伸出脑袋,仔细搜索院子,看见水泥地上有一片人形阴影。“糟了!”辛明磕磕绊绊跑到院子里,就着月光,胆颤心惊弯下身子,结果发现人形阴影是谁掉落的衣服。
“他妈的,大半夜搞什么!”辛明向楼上骂了一句。骂归骂,悬吊吊的心,总算放下去一些。
林远不在宿舍楼,他能去哪里呢?
辛明跑到操场寻找,操场空空荡荡,别说人,连个耗子都没有。他来到“英才楼”下,一层层就着月光看上去。此时夜空无一丝云彩,月亮格外明亮,照得教学楼一览无余。
在5楼走廊栏杆上,好像坐着一个人,月光毕竟不是阳光,虽然明亮,却是朦朦胧胧的,辛明不敢确定,试着喊了一声:“林远,是林远吗?”
那个像人一样的东西,本来在晃动,听到喊声,马上静止不动。
辛明先是激动,随即后怕。“林远,你别乱来哈。”他一边喊着,一边往5楼冲。楼道里没有灯光,只有转角处落地玻璃窗透进来的斑驳的月光。
他记不清摔了几下,跑到5楼时,看见确实是林远坐在走廊栏杆上,双腿搭在外面。只需轻轻一溜,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辛明和林远说着话,慢慢靠过去,快接近时,一个弹射跳起,跳到林远身边,把他一把扯下来。“你这个笨蛋,大晚上爬这么高,想干什么!”辛明骂道,悬吊的心彻底放下。
“你觉得我会有那种书吗?我会看那种书吗?”林远抓住辛明,拼命想证明什么。
林远的脸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声音飘忽,辛明知道他想证明什么。“兄弟,我相信你,那本书绝对不是你的,是别人给你下的套。”他没叫“林远”,改称兄弟,此时此刻,他只想这么叫他。
“可是,老戴不相信,学校不相信,我怎么办?”林远绝望地说,“我如果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清白?”
“证明你糊涂,你这个笨蛋!”辛明骂道,“干什么都不要干以死证清白,那是蠢!”
见林远不说话,辛明又补一句:“兄弟,面子不重要,你得活着啊,活着才能证明你的清白,死了你找谁说理去!”
“我不怕丢面子,也不怕死,我是怕被开除,我姐花钱让我考大学,我怎么向姐交待?”林远靠着走廊栏杆坐下。他感到愧疚。
辛明挨着他坐下,拍拍他的手臂说:“想留在学校,明天你去教务处之前,一定要先去找周岩,让他通融通融,在教务处,不管他们怎么问,一定不要承认书是你的。”
“周岩被我得罪了。”
“那就找校长试试。”
“校长也坚持开除咋办?”
辛明叹一口气,说道:“林远,拿出你过去的气势,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怕他们个锤子!”
朋友这一通安慰,让林远狂乱的心逐渐平静。辛明说的对,那本书明明不是自己的,自己从5楼跳下去,绝对不会一了百了,只会坐实嫌疑,徒为亲者痛,仇者快,愚蠢至极。
心里想通了,感觉眼前清冷惨白的月光,变得清凉玉润。两人回到宿舍,悄悄爬上各自床铺。林远躺下后,辛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明天我不上课了,先陪你去找周岩。”他知道,这时候林远最需要支持,哪怕来自他辛明微不足道的支持,也足以支撑林远度过眼前艰难的时期。
第二天打早饭时,林远对辛明说:“我中考时中专上线,因为没送礼,被刷到高中,这次见周岩,空着手不大好吧。”
辛明放下饭勺:“我们求人家,当然得带点东西,但带什么好呢?”两人商量一番,觉得直接送钱比较好,周岩喜欢什么买什么。
林远拿出这学期的生活费装进信封,辛明塞给他80元,这是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你不吃饭了?”林远推开他的钱。
“你能留在学校,我就是喝水也香。”辛明把钱塞进信封。
两人早早守在周岩宿舍门口,周岩一开门,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自己怀里。林远、辛明第一次送礼没有经验,一上来就砸钱,搞得周岩一脸懵逼:“你们是什么意思?”
林远抓抓后脑勺,难为情地说:“我们的一点小意思,周老师。”
“不行不行,”周岩把信封塞回林远手里,生气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周老师,那本杂志真不是我的,请您……”林远吞吞吐吐说明来意。
“这个话你应该给戴主任说,和我说没用。”周岩关上门走了,留下林远和辛明看着手里的信封发呆。
在教务处办公室,老戴和周岩一起讯问林远。
“同学,你是怎么回事,上次全校大会刚刚开除一个学生,校长讲的那么清楚,你没有长耳朵吗?”老戴说到激动处,地中海发型乱了,他的右手很熟练地捋捋那缕不老实的头发,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
林远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不做声。
周岩叹一口气:“这件事的发生是有预警的,你经常去西门外看歪录像,数学考19分,成绩下滑找不到学习的动力,通过看不良杂志发泄精力,形成恶性循环,林远同学你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周岩这番话夹枪带棒,明面是痛惜,暗里在释放信息:林远被抓到看不良杂志,有看歪录像的前科,以及学习成绩差的原因。
果然,老戴的耳朵竖起来,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什么,你还去看过歪录像!同学,你本事很大嘛。”
“我没看歪录像。”林远否认。
“谁看了也不会承认,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老戴阴阳怪气地表示理解。
周岩在教导处办公室只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老戴也没阻拦,毕竟叫班主任到场不过是走走程序,讯问还是要靠老戴自己。
走到门边时,周岩似乎想起什么,对林远说:“林远同学,做了错事首先要想着改正,不要走歪门邪道,像早上送礼的事不要再发生了哈。”
老戴一听又炸毛:“什么,你给班主任送礼?”见林远不敢争辩,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个同学不可救药,和找鸡那个同学一样,都是砸牌子的货色。
“今天你必须说清楚:
什么时间,在哪个录像厅看的歪录像?
歪录像的内容有多歪?
和谁一起看的?
这本不良杂志是从哪儿搞到的?
借给谁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