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周岩讲完复杂函数的性质,敲敲黑板强调说:“复杂函数的单调、对称和奇偶三大性质,历年来都是高考必考题,还是必考大题,那些跟不上大部队的同学,这块知识点要是拉稀的话,大学的门都摸不着。”
林远觉得周岩手中的教鞭敲的不是黑板,是他的脑门。他不是想故意掉队的,努力了但就是跟不上。那次周考考19是有先兆的,上了一周函数的课,他如听天书,以为概念理解问题,多做一点题就是了,初中数学不就是这么学的吗?谁会去死抠概念。
他不知道,高中数学和初中数学相比,知识密集度、难度和系统程度提升两个档次,加上没有文理分科前,要学八门文化课加一门体育课,良江中学一天只有七节课,课赶课,老师讲课节奏较快,尤其数理化连贯性强,一个知识点埋雷,下一个知识点直接懵圈,最后整个知识模块考试翻车。
城里的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有近两个月时间预习,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可以请家教,农村学生这近两个月的宝贵时间,都花在农田里了。城乡学生的差距,不是从第一次周考拉开的,而是开学前。
林远在作文课找回的自信,依然没有解决数学如何补上的问题,而且物理运动学模块结束后,力学模块又渐渐露出獠牙。
他这条鞍山乡池塘的大鱼,放到良江这条江里,也就是一条小鱼而已。林远暗自感叹一下。
感叹之后,林远搜寻能辅导自己数学的目标。周岩是不可能的,他正被一群优等生包围,林远这个考19分的差生挤不进那个圈子,挤进去他也未必搭理。
其他数学成绩100分以上的,林远一一或含蓄或直接问过,对方也一一或含蓄或直接拒绝。原来张明远式的想法是一种普遍现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不是憨么!
思来想去,林远决定还是找张明远。他不是想挖自己的作文秘诀么,和他做个交换,给他讲如何写作文,再聊聊伤痕文学、寻根文学以及先锋文学作家的趣事,换他的数学辅导,这是公平的等价交换,他没有理由会拒绝吧?
林远拿着饭盒往宿舍走。今天下午放学后,他忙着整理知识点,没和辛明一块儿去食堂。
走到203宿舍门外,听见辛明带点哀怨的声音:“邓晓波,你这样做不大好吧。”
林远心中一紧,邓晓波又在拿辛明开涮取乐?自从报到第一天未交保护费,他和邓晓波的关系就没和谐过,这家伙有事没事就冷嘲热讽,搞语言暴力,要不是校规这堵防护墙在,邓晓波早就发挥肌肉发达的长处,对他实施肢体暴力了。
周考之后,他曾竭力避免和邓晓波冲突,但奈何这家伙像狗皮膏药,粘上就揭不掉,不仅和他过不去,连辛明也常受池鱼之殃,这次大概也是如此。
林远快步走进宿舍,见邓晓波高举右手,手中握着一张纸片,辛明就围着那张纸片蹦跳,想要抢下来。邓晓波身材高大,高举手臂时,身材矮小的辛明根本够不到。在辛明快要放弃时,邓晓波的胳膊下落半尺,辛明伸手去抓时,邓晓波胳膊又上升半尺,这么起起落落,把辛明逗得像只猴子。
港Sir则在旁边起哄。张明远不见人影,不用猜,是上自习去了。
辛明不傻,毕竟考上良江中学的,智商都在平均线以上,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被邓晓波戏耍?
林远拉过辛明。“怎么回事?”
辛明正要说话,被邓晓波抢先说道:“林远,你这个‘弯脚杆’原来在吃软饭!”
林远知道吃软饭是什么意思。“我吃谁的软饭了?”
见林远一脸迷惘又愤怒的样子,邓晓波笑哈哈地把那张纸片拍到他身上:“小白脸,这就是你的软饭!”
纸片飘到地上,林远捡起来一看,是一张汇款单,金额100元,汇款人是陈小妹。他想起来了,上次陈小妹回信,说要给他每月加20块钱的生活费,帮助抵抗通胀,他回信拒绝了,但陈小妹就是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还是把钱寄来了。
“汇款单怎么会到你手里?”林远问邓晓波。
“他去传达室问有没有你的信,王师傅给了他汇款单,让捎给你,”辛明接过话说,“我怕他弄丢了,让他给我,他不给。”
“谁稀罕那100块钱,丢了我双倍赔偿。”邓晓波不屑地说,“林远,之前我敬你是条汉子,现在发现你汉个屁,其实就是找到陈小妹这个小富婆,吃她的软饭。”
“你放屁!”
“你自己在作文里写的清清楚楚:开学前半个月,学费还没有着落,绝望无助包围了我。我无力地在黑暗中摸索,这时看见一缕光,那就是善良的陈小妹,她对我说:‘你不属于工地,你应该上良江中学,考大学做学问。’她帮我成功筹集到学费,还教给我了解这个社会的知识。”邓晓波背出林远的作文片段,得意地说,“之前老子不明白‘筹集到学费’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汇款单,原来就是给钱包养,吃软饭还能说得那么有情调,你他娘的真能吹!”
“你背的不能说一字不漏,但大体不差,不过还有很多我没在作文中说。”林远眉毛一挑。他知道,和邓晓波正话正说纯属浪费时间,只能出邪招。
“靠,和老子预想的一样!”邓晓波挥动两条健壮的大胳膊,像一只快乐的银背大猩猩。他的预想里,刚才那番话绝对可以逼出林远在作文里隐藏的信息,事实走向果真如此,自己真神人也!
“这100块钱其实不算钱,半个月后陈小妹还会给我汇一万块。”林远轻描淡写地说。
“不可能,你他娘的值不了一万块!”邓晓波摇摇头,不相信。即使以他的公子哥做派,一下子拿一万块钱,也是一个大数目。
“本来用不了这么多钱的,但最近开销大了。”林远幽幽地说。
辛明和港Sir竖起耳朵,一万块钱,那得多少张大团结!
“嘿嘿,肯定西门按摩店涨价了。”邓晓波阴阳怪气地说。
“不是,”林远摇摇头,“陈小妹是让我买一根棍子,带1万伏高压的那种。”
“买棍子干什么?”邓晓波好奇地问。
“打狗呀,他妈的天天追着我咬,小牛犊那么大,一般棍子收拾不了。”
“你他妈吹牛,学校里连柴火狗都没有。”
“有。”
“在哪?”
“我对面。”
邓晓波望望身后,看见辛明和港Sir憋不住笑的脸,突然明白过来。
“他妈的,你拐着弯骂人!”他扬起大拳头。
“你尽管打!”林远闭上眼睛,不慌不忙地说,“收保护费加打人,这两条够何维哲开除你吧?”
“砰!”邓晓波的拳头砸在床沿上,架子床吱嘎一声惨叫。“林远,只要你敢走出学校,老子一定卸你一条胳膊!”
“别说的那么委屈,”林远睁开眼睛,说话不急不缓,“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其实是你一直和我过不去,要说我真正得罪你的地方,也就是开学报到那天没给你交保护费,现在给你,咱们可以好好相处了吧?”
他想退后一步,给邓晓波一个台阶下。
“我以前瞧不起你,是因为你是‘弯脚杆’,现在是因为你吃陈小妹软饭……”
“老子说过很多遍了,老子没有吃软饭!”林远暴怒,大声吼道,小小的宿舍竟然产生嗡嗡的回响。陈小妹是林远的底线,邓晓波一再践踏,林远忍无可忍。
辛明和港Sir吃惊地瞪大眼睛。
邓晓波杵着不动,没料到矮他半个头的林远会有这么大音量,还胆敢对他发火。“你……你……老子和你没完!”他一激动,声音竟然有点发抖。
“你以为我怕你,是不是?”林远指着邓晓波,他豁出去了,“本来我想找张明远辅导数学,现在改主意了,就找你未来的女朋友柳小娅辅导,没事就和她在一起,然后泡她!”
说罢,林远对辛明说:“走,上自习去!”
屋子里只剩下邓晓波和港Sir。
“大哥,他太嚣张了,快翻天了,”港Sir说,“我们……找社会上的人……卸他胳膊?”
“找社会上的‘大炮’打‘弯脚杆’这只蚊子?用不着!”邓晓波不以为然地说,“找柳小娅辅导数学,然后泡她,他发神经你也信?走,我们也上自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