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林远的讲述,大伙惊得目瞪口呆,有那么半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小妹打破沉默:“这事老往心里去的话,让那帮龟儿子安逸死了;你应该让那帮龟儿子不安逸!”
“小妹说的对,像你这种情况,必须用大学气死他们!”王永贵点点头附和小妹。
“你说说,什么是大学,什么是中专?”小妹的啤酒瓶口指向王永贵。对他的捧场,显然她并不领情。
“我小学文化,哪知道啥是大学,啥是中专?这个问题,林远肯定知道,人家要考大学的嘛!”王永贵嘿嘿一笑。久走江湖,老实的王永贵竟也学得一手太极,轻轻巧巧将问题推给林远。
工友们都转头看林远。
林远挠挠头,感到确实为难,直接解释,能听懂的,四舍五入估计等于零。好在他看的杂志多,脑子转的也滑溜,眨几下眼皮,心中有数了。
“我举个例子,晚上王师傅走在柚子树下,突然一颗柚子砸在脑袋上,别人看见了,认为闹鬼的,是文盲,知道是柚子的,是小学文化,知道柚子是受重力作用才砸头上的,是中专,通过研究柚子砸头,制造出火箭飞离地球的,是大学。”林远一边小口呡着啤酒,一边按自己的理解讲着故事。
“我去,讲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工友们用酒瓶杵桌子,他们是第一次听有人将抽象高深的知识,讲解得深入浅出,而且这人看起来还是个娃娃,所以难免用酒瓶表达激动之情。
“人才啊,娃!”王永贵拍了拍林远的肩膀,“你这水平,站讲台超过一大半老师了。”
“我敬你一个,你随意!”小妹抓起酒瓶,叮地碰了林远手中的酒瓶一下,喝下几大口啤酒,说:“我先把话说在这,你考大学绝对没问题!”
工友们热烈鼓掌,尤其王永贵鼓掌特别卖力,好像那双手掌不是他的。
林远有一种预感,这个叫小妹的姑娘很不简单。在纯男人的工地世界里,一个女人,尤其一个年轻、看起来还算漂亮的女人,难免会被男人们用眼光、用语言占点便宜,但小妹所到之处,男人们就像孙悟空遇到观音菩萨,再口无遮拦,也是低头就拜,口中更不敢有不恭不敬之词。
尤其年龄最大的王永贵,在小妹面前,完全就是一个忠诚的老仆。
小妹对工友们的捧场,根本没看在眼里,她起身离开,走两步停住,回头对林远说:“忘了告诉你,我叫陈小妹。”
王永贵胡须浓密,却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忍不住问林远:“你不知道小妹姓啥?”
林远点点头。
王永贵叹一口气:“嗨,你是个聪明人,咋就想不到呢?”
“想不到什么?”
“小妹当然姓陈啦。”王永贵得意地说。
林远听得一头雾水,问:“为什么会姓陈?”
“老板是陈老师啊。”
林远脑子里的雾水更浓了:“老板和小妹的姓能有什么关系?”
“因为小妹是老板女儿啊。”王永贵得意地咕咚一口啤酒,似乎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咋就想不到。
林远哭笑不得:“先前我不知道她是老板女儿啊。”
王永贵愣住了,人家说的没错,血缘关系决定姓氏,但姓氏决定不了血缘关系。他一拍自己脑袋:“嘿嘿,我这脑袋真被柚子砸坏了!”
工友们起哄:“王永贵,你就别屎壳郎滚铅笔——化妆文化人!”
王永贵朝工友们一挥手:“你们懂个屁!”然后手拎啤酒瓶,拉着林远走到一边。“娃,我这人脑子笨,但有一件事还是要提醒你。”
相处半天,林远已看出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有点小滑头,但总体很质朴,他说提醒,那就是算重要事情了。
“你跟我说过,学费半年160元,生活费每月60元,书本费另算,算40元吧,半年要花费500元,我算的对不对?”王永贵问林远。
“对。”
“就算工程队包吃包住,你一个月工资一分钱不花,也才150元,离500元差的远。”
“王师傅,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林远说。独自闯荡良江市十多天,尽管时间不长,但一一经历的事打开了他的天眼,他早已不是鞍山乡那个懵懵懂懂的初中毕业生了。
“哦,说来听听。”
“寒暑假加一个月4天的空闲时间打工,可以挣出学费和生活费。”林远说出他的计划。
“你说啥!”王永贵显然被林远的话吓到了,他叫起来,手中的啤酒瓶乱晃。
“娃呀,你太天真了!”王永贵抓住林远胳膊,拽着他来到脚手架前面。虽然夜晚的工地沉入黑暗中,但借着不远处宴席上的几个大功率白炽灯泡的光芒,还是能看清楚,大楼已经基本建成,仅剩玻璃窗和外立面饰材安装。
“娃,你看看,最多一个月工程就结束了。”王永贵指着脚手架后面粗糙的墙面说。
“这个工程干完,会继续在良江市找活吧?”林远试探着问,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王永贵叹一口气:“老板上个月说了,这个工程结束,我们去东南沿海,那儿更开放,盖楼、修路、建机场,活儿遍地都是,比良江市强多了!”
林远手中的啤酒瓶哐当掉在地上,变成几片碎玻璃。现在他才知道,建筑工程队原来是候鸟,没有固定居所,哪儿有食就往哪儿飞。之前,他以为工程队是工厂,落地生根,自己找到一张长期饭票,现在看来,他太幼稚了,很多事都不懂。
没了陈老师的工程队,林远又能上哪里去挣学费呢?
林远无助地坐在地上,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句老天爷的家人。从中考结束到现在,命运就没有对他仁慈过,录取中专被人顶替、父亲嫌弃、忍辱当上门女婿被羞辱、火锅店打工被盘剥,一桩桩、一件件,每到重要关口,明明已柳暗花明,却总有一只他看不见的手,把他推入深渊。
“也许,这就是命吧。”林远垂头想起母亲的话,忍不住吐出一声叹息。
王永贵确实是个好人,他见林远心情低落,也跟着坐下,想安慰他几句,但脑子空空,想不出词儿,只好陪他叹气。
丧气了一会儿,王永贵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娃,我又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