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她对他,从未心软过。
这一刻,心头却好像被什么触碰了一下,莫名的酸里,隐隐的疼。
大军轻装出发,脚程很快。
凤御临从前是最黏糊的性子,可是这一刻从头到尾,却没有一刻回头。
反而是孟萧潇,从前满嘴说的是无所谓,此时却是忍不住飞掠到山上,一身烈烈的白衣,站在树梢,好像一杆笔直的军旗,远远地看着凤御临。
山下,凤君琛跟凤御临压阵。
凤御临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军队上,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过着这附近的地形图,还有平遥关那边的危机。
反而是身边的凤君琛,回头看了一眼。
今夜月朗星稀,半空中算是明亮。
尤其是,孟萧潇穿的衣服在黑夜里分外显眼,站在那,刚好是站在月亮下,从下往上看,像是头顶着一轮明月。
隔着很远,看不见表情。
可他无端觉得这一幕像是长亭送别一样心酸。
从前看孟萧潇什么都不在意,逮着谁坑谁,从认识她到现在,他也是没少在她或者是她手底下那四个丫鬟身上吃亏,真正到了这时候,反而觉得她才是他这二十年枯燥的行军生涯里,除了凤惜麟之外唯一让人觉得鲜活的亮色。
不管她是孟萧潇也好。
还是萧关也好。
他曾恨凤御临为了一个女人家,宏图伟业不要,一手养出来的岳林军不要,甚至连他这个徒弟和侄儿也不要了,即便她不在了,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守在京城那篇富饶的温柔乡里。
如今他想,假如是他,他也会守着这一片温柔乡吧。
他们也只有,这一片温柔乡了。
连他们效忠的人都在处处算计,处处防备,亲生父母也不过拿他们当争权夺势的棋子。
他们在这个牢笼里太多年,唯有到了她这里,什么都不计算,什么都不眷恋。
你好时她未必肯来,但诸如雾障林里那样九死一生的境地,她却能从天而降。
作为知己,她合格。
作为伙伴,她够格。
他收回视线,也没刻意去看凤御临,只是平静地道,“平遥关前的阵法,开了十年,从来无人可破。如今阵眼被拔,可见西楚中是来了个能人,我们此去,也不知身后事当如何。皇叔,你总要跟她道个别吧?不能跟当年一样一声不吭。”
凤御临薄唇紧抿,垂着的睫毛颤了颤,抓着缰绳的手也跟着紧了紧,许久都没有回应。
他想起当年,边关告急。
他本是约了她在京城长街尾的等雀楼见面,可他怕他去了,就再也走不了。
他更怕他走了,再也回不来,徒增伤心罢了。
“若是再次错过,你会后悔的。”凤君琛见他一动不动的,语气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她能忘记你一次,就能忘记第二次,到时候啊,随便嫁个人,就嫁给他家隔壁那个姓江的小白脸吧,日日跟别人恩爱,还让凤惜麟叫他爹爹,被哄着过一辈子,多好啊。”
就是怕有些人啊,做鬼也难安宁。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到了凤御临,他忽然扯了一把缰绳,侧头往上遥遥看过去,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天上的光景,也倒映着孟萧潇身上烈烈的白衣,他胯下的战马察觉到男人的情绪,长嘶一声,前蹄高高的翘起来,随着凤御临调转缰绳的动作,忽然转了个方向,掉头往回疾驰。
月光下,他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
孟萧潇的看似在看所有人,其实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看见他往回走,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却是很笃定,他是为她而来。
原本平静的心,一瞬像是刮起风浪,排山倒海,要比刚才在山下看见百姓送军人的场面汹涌的多,她在下山和站在这等会之间来回摇摆。
最后选择站着不动。
万一下去了,人家就是去后方调度,她显得上赶着似的。
明明没什么,这样声势浩大,叫凤君琛看见了,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
孟萧潇这个念头刚一转过,脸就黑了。
她连这个念头都不该有。
他回不回来,去做什么,本也跟她是没有关系的。
想到这里,她转身正想跑路,山下疾驰的人已经猛地从马上飞身下来,沿着山石一路朝上飞上来。
孟萧潇刚才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是这一刻看着凤御临真的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在那,连刚才自己要干嘛去都忘记了。
孟萧潇轻功好,凤御临的显然也不差,她不过是走个神的功夫,他已经快要到跟前。
两人中间隔着月光,近到孟萧潇已经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是带着笑的,眼神热切,带着一点促狭。
她有点慌不择路,好像心里有什么心事,都落在了别人眼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忘记了现在不是在平地上,她脚下只有这方寸之间的一根树枝,即便是轻功再好的人,失去平衡的第一反应也会本能地后仰,想要伸手抓住什么。
孟萧潇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紧跟着就感觉面前有一道银光飞身而下,腰间被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臂扣住。
却并没有飞身往上,两人顺着她下落的方向旋转往下。
她瞳孔缩着,看见头顶的树梢越来越远,看见面前的天空变得越来越狭窄,不多时就只剩下一小片。
林子里的鸟,被两人惊的飞起,呼啦啦带下来一大片的落叶,在两人身边旋转,缓慢落地。
孟萧潇觉得恍惚,就听见头顶传来凤御临略带调侃的声音,“萧潇,你是不是在等我?”
山下似乎还传来将士们调侃的起哄声,不用辨别,那口哨声是凤君琛的。
孟萧潇陡然回过神,脸上一片滚热。
像是听见什么鬼话一样,猛地运功想要推开身边的男人,往上掠去。
凤御临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味道,“你慢点,我一会要急行军,下半夜可能要打仗,要留存点体力。”
孟萧潇觉得自己跟神经病似的,不知道怎么,听了这句话,忽然就慢了下来,僵着一张脸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