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无论说多少次。
“快说他在哪里!”
无论用什么角度。
“FBI!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诸伏景光几步上前,伸手揪住莱伊的领子,得到的除了沉默,还有那双静默的绿色眼睛投来的目光。
他并不说话,只看着,拒绝进一步回答诸伏景光的问题。
半晌,这样奇怪的对峙引来了路过人的视线。莱伊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在有他人的面前收敛一点脾性,等诸伏景光真的松开手了,他动了动唇,却说了句让诸伏景光火冒三丈的话。
他说:“恭喜晋升,苏格兰。”
诸伏景光沉默一阵,抬手一拳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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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晋升的很突然,就连安室透都没有意料到。
似乎一夜之间这个世界给黑发蓝眼的狙击手大开绿灯,无论是在什么方面,他都顺利的不可思议,包括——其中也有朗姆亲自指派给波本的任务,最后功劳落到了诸伏景光的头上——这件事,让他有了实至名归可以晋升成代号成员的成绩——获得了自己的代号,【苏格兰威士忌】
任务的结果还算皆大欢喜吧。
【叛徒】0314被处决。趁乱逃走的实验体也被【苏格兰威士忌】回收。暴露身份的组织成员处死的处死,放弃的放弃。组织全体人重新静默潜伏于阴影,没有boss直接发出的信号,每个成员之间不得私自重新联系,暂停一切在日本的活动。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这代表着他们这样的卧底拥有了更充足的自由时间,还不用担心自己随时被发现的风险。
但同样的,进一步调查组织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临走之前,琴酒把满是血污的伯/莱塔丢到诸伏景光的面前,就像是对他这个新晋升的代号成员示威一般,他一枪打爆那把枪,追加一句冰冷的话:“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诸伏景光认出了那把枪。
是0314经常用的那把。每个人的枪有每个人身上的特点,即便琴酒和他使用的型号相同,但诸伏景光就是能马上认出来两把枪的区别。
面对琴酒的警告,诸伏景光却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所幸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这样的反应也没那么古怪,琴酒冷哼一声带着伏特加离开。而在他走后的五分钟,诸伏景光耐心的把地面上的枪支残骸收起来,另只手拿出手机拨通备注为波本的号码,默数六秒,接通。
“……”
“………”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对方不说话,不代表诸伏景光会继续任由着他来浪费时间,“莱伊在哪里。”
如果说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有谁能准确掌握其他人的动向,那非情报相关的成员莫属了。而组织中能做到这样的人只有两个:千面魔女贝尔摩德,奉行神秘主义的波本。
电话另一头,在安静的背景音里,有条不紊的报给他一串地址。
“谢了。”
诸伏景光得到自己想要的,正打算挂断电话之际,又听到安室透开口,【“我已经问过了,他被FBI以证人保护计划的名义秘密保护起来,莱伊不肯透露他的位置。”】
诸伏景光不受控制的想到那血腥的酒店房间里看到的一切,这记忆让他短暂的呼吸一窒。
脏兮兮的手,红色的血花,弥留之际的喃喃自语。
缓过神,他回答,“所以呢?”
【“…”】安室透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静且沉稳,【“所以我认为你也不用浪费时间。”】
这不可能。
都不需要诸伏景光的回答,安室透又自己接着说下去了,【“……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对你来说没有影响,该怎么做你还是会去做,但是hiro,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的为自己着想。”】
电话被挂断了。
是诸伏景光主动的。这其实很没礼貌,而且他和安室透这么多年的交情,也很少会出现这种程度的偏差。诸伏景光也并不是对好友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些印象太深刻的场景一幕幕不断以回忆的形式闪现在他面前,结合现实会给他带来很古怪的观感。
酒店那意外的场景被安室透解释为是克隆体。
算得上收获的是,在知道一切始末的安室透没有再激烈的否认0314的真实身份,毕竟如果他不这么认为,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死在诸伏景光面前。
这一切都是为了稳定住诸伏景光的情况。
所以安室透说:【他是假的,真的还活着,现在还在危险中。】
——可那太真实了。
诸伏景光深知幼驯染的秉性,知道这样的冲击不只是对于他来说,对安室透同样有着大同小异的影响。——那太真实了,简直像是真正发生的一样。 如同多年前的梦魇浮现在眼前。
几年前那起唐突的枪杀案其实是有被大面积传播过的,被严苛的规矩束缚着的本性的人们会下意识追寻足够刺激新鲜的血腥暴力。
当时在场的人很多,也不止一个目击证人,恰好拍下发生的一切的人也不在少数,更别提在发达的网络现状,虽然后来被以影响国家治安威胁社会安定的原因让官方下场大范围删除拉黑,几乎找不到最初的源文件,可以他们两人的权限,找到原视频并不难。
诸伏景光看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反复梦到那样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对于好友的态度和感情都有些古怪,严重一点说,可以算得上是不正常。常人旧友重逢后会有的情绪他都有,没有的情绪他也有。
有时他也发觉到了这种异常。似乎在【田昭绫】这个个体上,他付诸了过多的关注度和期望值,甚至额外增生了不少管束的心思,时常不经意间想用自己的想法和处理方式去影响这个人...这样不对,诸伏景光,好朋友是不应该这样想的。
害怕重新回来的他受伤,害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到就会丢失他的踪迹。
诸伏景光有种自己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徘徊的感觉,一边是他对自我的剖析越走越远的好友,一边是那个濒死的、抚摸他脸侧呢喃自语的不知道姓名的人。
他的代号是【苏格兰威士忌】,恰好和那一句呢喃的名字对上。
随后,琴酒传达过来【叛徒】已经被处决,而莱伊那边却说0314以人身安全为理由被FBI保护起来,琴酒那边只是一次计划内的假死。
诸伏景光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他不会和琴酒去特意过问这件事,很容易暴露身份。而FBI那边也只是说了保护起来,却连一面都没有让他看到、真正确认田昭绫的死活。
一切都是预算好的吗?
这是否是对他的某种暗示呢?
亦或者说,这是对他视而不见的一种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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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有很多次艰难的抉择。从小培养的观念会让他下意识的为更占理的一方让步,这也使得他的性格显得过分软弱,没有主见,以至于被排挤。
长大后,这样的畸形的成长观被矫正了许多,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去其槽粕取其精华,重新塑造出的诸伏景光是个重情重义,虽然感性,但始终能够做出理智选择的好刑警、好朋友。在多人团体中,他能很快的察觉到一个人的异常,并且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做出建议和安抚,妥帖可靠。而在田昭绫一事上,即便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他也规矩的束于【自己并不是距离他最近的人】理念,选择提醒更为亲近的萩原研二他们,自己静候事态的发展。
克己也许也是一种懦弱的体现。
他不会说自己比起因为关系不亲近而打扰到对方这样的理由,更惧怕的是自己的想法被对方坐实这一事。
...那么他这样换来的是什么结果呢?
在模糊不清的视频里,背景音是惊恐的尖叫和骚乱声中,诸伏景光看到那个枪口抵着下颚的年轻人果断扣动了扳机。
唐突的消失又出现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开枪后一段并没有继续播放,视频在这一秒被他猝然关闭。他承认自己没有看完的勇气。从他拿到这一份源文件视频后诸伏景光就一次都没有看完过,反而是降谷零,他一遍遍的去看一遍遍的分析,企图从里面找到什么拼接痕迹以及暗示来。
他们都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说好友,他们和田昭绫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信赖的程度。说不在意,又因为那样的视频夜不能寐。
其实应该也是相差太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阳光明媚的过去里,那样和谐的夏天开始书写的故事,最后导向的结局却那么迥然不同、堪称是惨绝。这样的对比太强烈,充满了戏剧性的悲剧,就像是一桩对照组的艺术形式体现。
而不同的态度也某种意义上预兆了他们后面对0314出现后产生的反应和处理,诸伏景光每次想和降谷零好好谈及自己的发现以及证明,都被以不方便为由回绝。
他们是多年知心好友,降谷零的想法,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出来一些。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知道怎么面对啊。
理智上来看,降谷零的做法完全正确,甚至可以说宽容了,在面对一个不确定立场的疑是知道身份的同期好友,刑讯时没有趁机下手已经是很宽容大胆的行为了。
诸伏景光去找了萩原研二。作为田昭绫的线人,最先发觉他失联的人就是时刻关注他动向的紫眸警官。
再见到许久不见的同期时,第一场雪也正好来临。
组织全员断联,大大降低了被发现的几率,自由度增加,也让他们少了联络的顾虑。所以不出所料,在诸伏景光提出要去看看萩原研二他们时,降谷零也难得加入了聚会。
雪落在每个人的肩膀就像是洁白的灰尘,抬手扫去只能感到湿漉漉的触感。他们定了曾经约定好但人总是不齐的据说饭菜味道很好的居酒屋,蒸腾的热气涌动在这个小空间里,几个大男人围在桌子旁,一个两个都认真听的降谷零的解释,得到“田昭绫没事”的结果后,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虽然被FBI带走了,不过没事就好。”
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是伊达航。严格意义上,他们都不相信来自其他国家的情报机关,但既然降谷零说了只是两位当事人都约定好并且愿意的事,他们再怎么不放心也只能尊重。
松田阵平看来有些不满,拿起桌上的啤酒猛地灌了一大口,“看不起谁啊!”
萩原研二拍拍他的肩膀,眉宇间有些忧虑,想说什么但是又放弃了,最后只能叹口气。
人间雪和众生百态,就像诸伏高明曾经感叹的那样,一幕幕以画布般唯美的意境展示在他的眼前。
——这一切都被诸伏景光收入眼底。
可他没有什么赏雪的心思,也没有想要继续像伊达航那样开始回忆从前的想法。他坐在桌前,暖气蒸腾在每个人的身边,亲昵的包裹着他们,带来驱散寒冷的暖意。诸伏景光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无生趣。
他应该快乐的。也应该为这难得的重聚高兴,但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个人的缘故,他有些打不起精神。
降谷零在解释时没有把他们在酒店发生的事说出来。
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那样,他和降谷零都隐瞒了这一信息,关于那极为相似的面容和那句呢喃,离得再远房间也就那么大,降谷零不可能没有听到。
他到宁愿相信自己被算计了。
这一次聚会一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解散,几人相继离去,不出所料依旧是伊达航带着两个酒鬼回家,他和降谷零放松一下就得立刻投身工作里了,组织不让联系,他们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降雪来的又快又急,就像是弥补这段迟到的时间。夜深的街头没有多少人,降谷零走在他前面,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呼出的气体,肉眼可见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他好像想起来很多东西,在他21岁之前,这个世界对他实在不算得上是美好,陪伴他的最多的竟然是痛苦和梦魇。这样对比起来,就好像打定主意要让诸伏景光这个人认输似的,命运女神从来很少眷顾他。而似乎他完成了什么挑战,他终于有了窥探女神面纱下容颜的资格,得到她的爱怜,未来的一切对他来说开始顺风顺水起来,简直像是有人拿着灯在前面给他探路,让他放心大胆的往前走似的。
诸伏景光停下脚步,走在前头的降谷零没听到他双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回头,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诸伏景光没来由的笑了一下。
“?”降谷零没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怎么了?”
诸伏景光快步走去,开口,“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什么事情啊,值得你这么笑,应该挺不错的吧。”
诸伏景光说:“是挺不错的。我想起来你开学第一天就和松田阵平打的鼻青脸肿找我要绷带的事。”
降谷零满脸黑线:“这种事就不要记得那么清楚了!”
“...还有,你和田昭同学关系紧张,吵架后来找我诉苦的事。”
这放轻的语气成功让降谷零也放慢的脚步,就像是拉开故事的帷幕一样,因为这句话,他们都想起了相关的回忆。直到现在两人才惊觉,恍惚以为就发生在昨天的事,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zero,”诸伏景光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落雪,低下眼眸,“等他从FBI那边回来,再一次看次雪吧。就算是为了之前不小心做的事,也要好好道歉啊。”
这样美丽的雪景,如果错过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降谷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他看着正前方,好半响,才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