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热。
节节攀升的热度导致苍白的脸庞熏出不正常的红色,和脸上没有擦干净的猩红交相辉映,看起来既艳丽,又显得那一览无遗的疤痕面目可憎。
像是被灌铅进去脑子里一样,纵然体质异于常人的年轻人也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时昏睡过去。
这状态很明显不对劲,但本质上是犯罪分子的人民教师没有多余的怜悯,甚至还慢吞吞的忽略了有几分钟,才像是终于从后视镜观察到异常,把车停在了安全的路边。
“咔哒”解开安全带,他斜着身子往后倒。
教官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嫌弃地撩开黏在额头的黑发,掌心贴合。
“啧。”果然是发烧了。
于是收回手,名义上还是人民教师的男人尽管很想放任人就这么热死,却也不得不憋屈的关闭车内空调,接着踩下油门赶往学校。
大概花了十来分钟。
门卫认得老师的车,没有多做阻挡就直接放行,也减免了几分热天带来的烦躁。
教官不打算送佛送到西,看到附近还有学生在教官的指示下打扫卫生,装模做样的找到停车点停下。接着他伸手探向学生的衣兜,拿出手机来。
手机有设置锁屏密码。
教官更烦了,另一只手掐住半梦半醒的人的人中,用了点力。年轻人现在的身体算是被药物浸透,很容易留下痕迹,没一会儿就在那块皮肤上掐出了显眼的红。
“……”
褐色的眼蒙着一层雾气似的盯着他,没第一时间吭声。
“锁屏密码。”教官见状松开手,“叫你同学来接你回宿舍,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去医院。”
发烧中的病人没有轻易妥协。
教官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一下,他耐心实在很差,接着冷声到:“不说我就把松田阵平他们领到你面前杀了丢下楼。”
“0315。”
输入,手机屏幕成功解锁。芦川亨看了看,壁纸是他那蠢学生与另外两个同事的蠢学生的毕业合照。
他那愚蠢的学生虽然冷着脸,但没有拒绝被两个人揽着拍下照片,那双眼睛也很漂亮。
他又看了看现在只有一只眼睛的学生。
打开联系人,外表不好相处的年轻人列表却有不少号码,备注的未备注的一行行加在一起有两页,最近一则通话是打给他的。教官不清楚哪个更适合叫人过来处理,想了想从壁纸的两个人选一个算了。
划到紧急联系人,准备好的心思马上被推翻。
“喂,”他又伸手把昏昏欲睡的学生掐醒了,那块皮肤红的像要溢出血,“你和降谷零什么关系?”
“……”
很不满的在盯着他,像是要当场把他千刀万剐的样子。
教官简直要气笑,按下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歇了难得良心上线帮忙藏一下的好心,电话另一头很快就接通了,电音模模糊糊传来疑惑的询问声。芦川亨冷着脸调整了一下语调,还算温和地开口:
“是降谷同学吗?你的男朋友走路被车蹭到后走着走着又发烧,被我遇到了,不肯去医院,我等会还有课,麻烦你有空过来接人处理一下吧。”
哼,竟然偷藏手机,这次就先不抓了。
电话另一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降谷同学?”
卧底开始想自己是否露出了马脚。
电话另一头的降谷零沉默好一会儿才作出回复:【“……好的,我应该去哪里找您?”】
看来是没有发觉什么。芦川亨瞥了眼不怎么搭理他闭眼休息的学生,找了一下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和大概方位,报出位置。
接着他决定放把火报复一下麻烦自己的警校生,“你最好赶紧来,降谷同学。他有点粘人,一直抱着我叫你的名字,哭着喊着要安慰吻。说实话,确实让我感觉到很困扰。”
电话另一头又是一阵可疑的沉默。
异常表现到这个份上,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教官知道自己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受害者又不是他,想了一下自己的话也算是在打掩护,他这是在做好事,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电话挂断前降谷零再次确认了位置,保证自己会来接人。
想到这里,卧底露出经典的虚情假意笑,对着闭眼的警校生说,“我知道你想说谢谢。但不客气。也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没人搭理他的自言自语一样的话。
降谷零的速度很快,也可能是本来就离得很近,没超过三分钟,芦川亨就听到了右车窗传来的敲击声。
曲指敲了几下方向盘,他应声打开车门,从后视镜看到表情复杂的金发黑皮混血把上半身伸进车里,犹豫了一下,接着才把人抱出来,过程中细心的避开了可能的伤口处。
想太多了,这家伙可没受一点伤。
想法只是在脑海过了一边就消失,他保持着虚假的笑容注视混血做完这一切,打量了一下他的脸。
嗯……还不错,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审美还是不错的。
在车门被关闭之前,他摇下车窗装了一把好老师,“辛苦你走一趟了,田昭君身体好像不是很好,你们晚上就不要胡闹过头了,多照顾一下他吧。”
“………………”
名为降谷零的混血先是沉默,表情很艰难的回答:“……好的,我会照顾好他的。”
…为什么是他遇到这种事啊?
—
可能是长时间的身体亏损终于报复回来不好好对待自己的主人,田昭绫在:打完针被喂了生冷的水果——坐了半个小时的车——被抓着上阳台吹了很久的风——被刺激动手杀人——下楼又吹了会儿风、等行为后,很荣幸的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发烧中。
其实按理来说这种报复应该会更早一点出现在他身上,毕竟年轻人一向仗着年轻为所欲为。
奈何警校生不愧是警察学校培养出来的大猩猩,体质本来就好,还加上那异于常人的特殊点,一直到现在才有了发烧的症状。
——听起来像某种黑色幽默笑话。
降谷零之前有知道对方的宿舍是在哪里,本来他应该今天去和朋友们一起出校找害死幼驯染父母的凶手线索的,结果这一通电话让他选择了迟到几分钟。
电话的内容太劲爆,原谅他沉默的那段时间,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或者田昭绫干了什么,会让人产生这种惊悚的说法。
要找到宿舍并不难,多留意一下就行。
开门需要钥匙,降谷零从发烧的人身上摸索,看着田昭绫紧闭…单眼,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师的话影响了心智,莫名有种自己在趁人之危的错觉。
……所以为什么是他遇到这种事啊!
钥匙是在上衣的衣袋里翻出来的,降谷零用它开了门,马上像烫手山芋一般把病人丢在了床上。
田昭绫闷哼一声,只有潜意识的人下意识在硬邦邦的床铺上蜷缩起来,把自己包成一个安全的样子。
脸红扑扑的,很像一只煮熟的虾。
降谷零:“………”
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弯下腰去给人扒拉开,先解开上衣最顶上的扣子,不至于捂着呼吸。又伸手扯过被子给他盖好腰腹以下…田昭绫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大,在他扯被子时顺手抓住病人手塞进被子里的瞬间,降谷零的手就被用力的抓住,停在了半空中。
病人,不,他那关系不好的同期用那冷淡的眼睛盯着他。
醒了正好,他就不用做这些本来应该是他妈才会做的事。降谷零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呃,也不知道是不是表达过头了,田昭绫松开手,同时也放心地闭上了眼。
降谷零:“……”好吧,他逃不掉了。
僵硬了一会儿,一向能很快接受现状的降谷零重新进行给病人盖被子的步骤。目光往脏兮兮的脸上一扫,回头去洗手间接了点水。
他在屋子里找了块看起来像是女孩子送的手帕,放进水盆里,浸湿。一分钟后拿出来稍微拧干一些,捻着角一点点擦去那脸上的血污。
越擦越皱眉。降谷零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被车蹭了一下,而是跑出去和谁打了一架,跟他一开学就和松田阵平打架那样。
所以田昭绫这是打输了?
降谷零的心情很微妙,不排除有那电话的原因。
但是他身上又没有伤口,所以脸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他打人太狠都把血溅到身上了?他知道警察打人算知法犯法吗?
某种意义上猜中了一些的降谷零漫无目的的发散思维,擦完脸之后伸手掌心贴合在发烫的额头,确认没有在刚刚的短时间里出现升温情况,松了口气、呃,这口气没松多久,降谷零又注意到了被掐红的人中。
这个时候,昏昏欲睡的人又睁开眼了,好像有点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本来视力也不好,射击课都是倒数。
“……阵平?”
这是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去染发了?”
这是第二句话。
噢天哪。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用两句话沉默警察学校全课程A的优等生。降谷零冷静了一下思维,克制住自己想给人脸上来一拳的冲动,说到,“我是降谷零。”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态度烂下来,他没什么精神的重复,“哦,你是降谷零。”
降谷零:“……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田昭绫精神不佳,但有力气反问,“我有什么好和你说的。”
简直和那时候拒绝和降谷零沟通的臭语气一模一样,活生生的拟人刺猬。
降谷零冷笑一声,心想这个人每次都能换着法气到他,“你知道谁叫我过来照顾你的吗?”
“不知道。”
“芦川教官。”
田昭绫又“哦”了声,“知道了。”
降谷零:“………”
后槽牙真痒啊,原来只有他在意被平白无故辱没青白吗?
“他叫我来的原因是因为你走在路上被车蹭到,不愿意去医院又突然发烧,”降谷零放弃拐弯抹角,直言,“他让我这个男、朋、友、好好照顾你。”
在男朋友三个字上,他加重了语气。
如他所愿,一向冷淡自持的警校生没有表情的外壳终于在眼前崩出了可观的裂缝,褐色眼睛里的雾气都散了一半。看样子是被后面那句话吓的。
男朋友、
照顾、
降谷零、
他、
田昭绫、
好可怕的字,连起来仿佛有古神在耳边低语。
“……”
“………”
很久的沉默,降谷零欣赏他崩裂的表情有一会儿,才听到田昭绫开口说话了。
“紧急联系人是你。”
他的声音很嘶哑,毕竟在生病中,好听不到哪里去,“是你让我设的。”
降谷零双手交叉抱臂,“你的意思是怪我?”
“…你要怪我一个生病的人吗。”
降谷零说,“既然你这么不满意我的存在,那我现在就可以消失在你面前。”
到底是谁发明的紧急联系人固定设置不是家人就是恋人的传统的。
田昭绫闻言又沉默了有一会儿。他的脸色很白,并非主观因素的差。因为可怜的年轻人发现该死的戒断反应又跟着滚烫的热意一起烧上来了,那全身被蚁虫啃咬,急切的需要某种药物缓解治疗的感觉压迫着他脆弱的神经。田昭绫深呼吸,呼出,他决定抓住眼前似乎对他意见不小的浮木。
“…谢谢,”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谢谢…降谷同学,麻烦你打晕我,谢谢。”
“……”
降谷零诧异的看过来:“……我不吃你这一套。”
田昭绫忍住青筋,他真的很疼也很痒,很想叫喊,最好砸一点东西发泄一下,或者干脆给他身上开几个口子。
好想死的冲动要吞噬他了。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可以吗,降谷零、”他有些控制不了话里的抖动了,手攥紧床单,“你不是一直看我不爽吗?应该早就很想打我了吧、来…”
“你怎么了?”
降谷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抓紧那能拯救他的手,狼狈的用额头贴过去,很急切的呼吸着。嘴里还念叨着“杀了我”“好痛啊”“快动手”等混乱拼不成一句话的词句。
这可比男朋友三个字带给优等生冲击来的大多了。
太不对劲了。这是在搞什么。降谷零后退几步,田昭绫就跟着贴过来,摔下床铺都无知无觉。
湿漉漉的,带着病气的,混乱可怕的,逼迫着他的。
“…!!!!”
毛骨悚然。几乎没有词汇能形容这一瞬间降谷零的感觉。
——他的手心被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