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凯华怒发冲冠的一席话,李寻安并没有太过生气,只是心口堵得慌。他稳了稳情绪后,在茫然中开始自省。
刚接手兼并杂志社的工作时,几次去部里找丁凯华请示、汇报工作,丁凯华总是“呵呵呵”笑着说:“哎呀!寻安呐!我就是挂个名,兼并的工作啊,你拍板决定就行!我相信集团领导的决策,孙副总指名你来挑杂志社的改革重担,领导一定是看中你有这个能力。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这次改革任务,所以啊,我一定会无条件支持你的工作,你就大胆地去做吧……”现在想来,当时是太过轻信丁凯华的官腔了。没想到这条老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李寻安暗暗寻思着,事已至此,无路可退,他干脆不再往深处多想,初衷不改,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个性,必须要为夏薇然尽快落实新的工作单位。
既然没有退路,就只能勇往直前。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残留一丝希望,否则,所有的努力必将付之东流。李寻安想到的“有些事”,是确有其事!他禁不住想起,兼并杂志社最棘手的事,是如何安置杂志社下岗职员的问题。
李寻安记得,有好几个人,他已经帮这些人推荐到了新的单位,有的人是没有通过面试,有几个人甚至调令都已经签发,却在最后一步遭遇到新单位退档。李寻安没有就此轻言放弃,他要不是三番两次去做双方选择的沟通工作,要不就是重新替人物色新的接收单位,经过无数次的说服动员,直至一百多号人全部成功转岗。李寻安深知其中的艰难,没有一个人的转岗是轻松容易的。
现在,沈月美腾出来的编制,眼看着将被曾以年的人占据,这又算得了什么?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如今权当是一道挫折罢了,李寻安静静地想了想,他勇气倍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夏薇然得不到沈月美的位置,只要让文化部那些领导为此产生亏欠感,夏薇然的新工作也必将指日可待。
李寻安的勇气建立在信心之上,这么想,就这么做。他没有犹豫,立即给曹部长曹永打电话。可惜,曹永的手机没人接听,李寻安最终听到的仅是一段预先录制的留言:我在开会,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他干脆给曹永打办公室电话,座机电话是有人接听了,却是曹永的秘书小叶。小叶婉转地跟他说:“部长正在接待重要的客人,李主任,方便的话,我帮你转告曹部长。”
李寻安直接问小叶,夏薇然的调动申请什么时候批复?小叶秘书就是秘书,替领导挡驾,是他的分内事,回答得滴水不透:“哦!这事啊!我不清楚诶!要不这样,等领导回来了,我请曹部长给你回电话!”李寻安一听就明白了小叶的意思,让曹永给自己回电话?骗鬼去吧!
李寻安就算明知小叶的技巧性回答,他也无法动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忍了。既然曹永不肯接电话,不如直接去部里,去面见部长一个措手不及。他差不多有点意气用事了,当即拿定主意,正想去跟晏子秋辞行,却就在这时,正在演绎手冲咖啡的人群中,突然发出来一声声惊呼,还有“龙儿、龙儿……”连珠炮般的喊叫。
龙儿?李寻安一惊,一对一,手拉手照看龙儿,是杨淑卉一再交代给自己的责任。为了接、打这几个电话电话,李寻安一时疏忽,龙儿已然脱手。
李寻安立即拨开人群,赫然发现,龙儿被冲咖啡的开水烫伤了手臂。众人正七手八脚,用冲咖啡预备的冰块,已在给龙儿的手臂冰敷了。
晏子秋同样的听到了人群中的惊呼声,他领先李寻安一步,把龙儿一个公主抱在手,朝门口大步流星。
李寻安内疚不已,忙跟上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好龙儿。”
晏子秋说:“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寻安,你开车,我们把龙儿送去医院。”
李寻安答应一声,立即带着晏子秋,一路小跑着来到停车场,驾车直朝最近的一家医院驶去。
凡事总有轻重缓急,当前,给龙儿找医生看烫伤,便是当务之急,去文化部给领导施加压力的事,李寻安心里清楚,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今天去不成,明天在秦青的追悼会之前,还有半天的时间,足以去找曹永。
好在龙儿的烫伤并不严重,加上现场紧急冰敷得及时,龙儿的手臂只是微微发红,连医生看后也仅是用生理盐水消了消毒,便把他们给打发回去了。
晏子秋并没有责怪李寻安,反倒是李寻安沉浸在自责中,在医院抱着龙儿不住地道歉,把责任承担了下来。晏子秋安慰他:“没事的,没人怪你!我们正常人也难免有磕碰,更何况是龙儿是一个没有危险意识的人呢!”
李寻安抱着龙儿,听到晏子秋这席话后,他又开始走神了。他想到了儿子李文,开始极力回想,李文有没有磕碰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文丽。在家的文丽,是一个仔细的人,在儿子身上,自己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是文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李寻安由此突然想到,文丽为了儿子冲自己发脾气,我又怎么可以为了儿子生她的气呢?
李寻安越想越懊恼,可是,搁在心头的懊恼,他却不能朝任何人倾诉,唯能独自承受。待李寻安和晏子秋把龙儿接回西乡湖野营基地,李寻安拉着龙儿的手再也不松开了,他必须要弥补,因自己一时的疏忽犯下的过错。
在大家的眼里,都以为李寻安是在为龙儿的受伤在内疚,唯独吴凤英隐约看到了李寻安内心深处的阴影。
吴凤英试探着问:“李老师,你拉着龙儿寸步不离,是在回味你跟你儿子的天伦之乐吧?”
李寻安突然有些害怕吴凤英的敏锐的观察力,他不敢否认,却又不愿承认,因为他心里明白,任何回答都欺瞒不过吴凤英的眼睛,便干脆反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的眼神。”
“我的视线没有离开龙儿。龙儿打翻开水壶,是我没有看住他。是因为我,”他指指自己,“才让龙儿受了伤。我刚才就是一直在提醒自己,接下来一定要把龙儿看护住。就这么简单,吴老师,是你复杂了。”
李寻安如此长篇解释,反而让吴凤英确准了自己的读心猜想,却没有反驳李寻安的话,而是说:“假如我有孩子,看到龙儿被烫伤,一定会在心里默想我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
“哦……原来是这意思!”李寻安松了一口气。
吴凤英把视线转移到龙儿的身上,清清淡淡地说:“我们人啊!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在外对陌生人会释放人性中最大的善意,却往往会疏忽自己最熟悉的家里人。”
“你这话好像是一个著名的诗人写出来的心灵鸡汤。”
“不管是不是心灵鸡汤,还是有些道理的。”
“哦?那你分析一下这个道理的根源。”
“我们对自己人嘛!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心理需求,很容易被误解为家里人不需要回报的理所当然。就是这样在意识上发生的偏差,很容易引发一些家庭的矛盾。尤其是孩子,明明是为了博取更多的关爱,想要得到父母的关注,就会变着法子闹出一些动静来,这样的行为偏偏容易被认为是叛逆……”
吴凤英毕竟不会巫术,能够掐指一算,就能看出李寻安内心的忧患何处!李寻安见她误解自己在担心李文的叛逆,心一下子就安定了许多,却也没有说破吴凤英分析中的谬误。他哈哈一笑,安慰自己,李文还没到叛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