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继续顺着话头说:“孩子爸爸的气不顺其实就是不甘心……”
杨淑卉插话道:“这是性格原因。你们想呀,麟儿爸爸的事业做得很成功,性格上绝对有强硬的一面,所以我们此去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李寻安尽管不解杨淑卉说此话的意思,却仍然只听不说。
吴老师说:“那是肯定的,相比之下,孩子妈妈的性格就柔和得多,我对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我接着说麟儿。爸爸见请不到家教,就把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他决定回家教儿子数理化。”杨淑卉叹着气摇摇头,吴老师的话在继续,“也就一个月吧,他们家就乱套了。我接到麟儿妈妈的求助电话时,妈妈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哭啊!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出,我听得都心酸。她反反复复跟我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所以,杨老师,我这次请你出马,又到你亮剑的时候啦。你负责小的,我负责大的,我们合力把他们从生活、从心理的泥潭中拔出来。”
杨淑卉淡淡一笑说:“战斗英雄杨根思有三个不相信,我只有一个。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教不出来的孩子。”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李寻安受到感染,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吴老师嫣然而笑道:“李老师,你把问题看简单了。培训自闭症患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杨老师在那些孩子的身上,付出的精力和耐心,要比正常孩子多出一千倍一万倍。”
杨淑卉淡淡地说:“远远不止。”
李寻安有些尴尬,悻悻然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外行。”随之满是好奇地问:“吴老师,你也是特教老师吗?”
杨淑卉说:“吴老师是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南江大学心理系名誉教授,我们市心理协会秘书长。吴老师是心理专家,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专家。”
李寻安茅塞顿开,顿时间对吴老师刮目相看起来,说:“这么厉害!还这么年轻,失眼失眼。”
吴老师呵呵一乐道:“过奖过奖!我叫吴凤英,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李寻安连忙说:“不敢不敢!我叫李寻安。”
吴凤英微笑道:“刚才杨老师跟我说过了,你是大作家。”
李寻安连忙说:“难为情难为情!何来大作家的说法,就是一个玩弄文字游戏的人。”
杨淑卉说:“你们就都别谦虚啦!李老师,吴老师可了不得,我们卫视生活频道每周六深夜有档节目叫‘英姐夜访’,李老师你看过吗?英姐就是吴老师呀!”
李寻安不好意思般地笑了笑,说:“对不住了,我平常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而且、嘿嘿,我习惯早睡。”
吴老师连忙说:“没事没事,这种节目不看也罢。上我节目的当事人,没有一个人的心理是健全的,我整天与这些人打交道,就像是一个垃圾收集箱,人家的坏心情坏情绪,都来我这里过滤,可想而知啊,我的心里装满了负面的东西。那么反过来说,看我节目的人,也在接受心理负面灌输,对镜照己,要么同病相怜,要么耿耿于怀,都不是好事。”
杨淑卉说:“也就是说,李老师不看电视反倒是一件好事。看不到人家心理的抑郁,也就感受不到自己心念中的尘埃,反而对生活有利。”
吴凤英说:“你这话没错,也不全对。反正吧,我们做人是越简单越好,人心越简单越幸福。”
李寻安笑道:“也就是知道得越多越难受,做人还是傻一点过日子好。”
杨淑卉和吴凤英哈哈大笑。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开进了一个叫“皇朝天都”的别墅区。李寻安看得出,这里是高档的社区。
吴凤英按号索骥,车子在一家别墅门前停住,她先下车叫开了门。李寻安看着大门上的电子密码锁暗想,有钱人的家就是不一般。
女主人才把门打开一条缝,屋内隐隐有哭喊声、呵斥声、棍棒敲击桌子的“棒棒”声,已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耳边。李寻安眼尖,他一眼看出,开门女人的神色憔悴,看人的目光忧郁
屋内传出来的声响,分明是严父训子的场面!李寻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跟在杨淑卉和吴凤英的身后,立即暗暗犹豫,现目今看这个家庭的状况,进门是否合适?
女主人躲在半掩的门背后,用警觉的眼神朝他们瞟了一眼,招呼道:“你们来啦!”她的声音轻如蚊音,还抓着门边不松手。
吴凤英点点头,随即指指身后介绍说:“这位就是著名的特教专家杨老师,这位是一线阳光的李老师。”转手指向女主人,“麟儿的妈妈,易小群女士。”
杨淑卉伸手道:“麟儿妈妈,我叫杨淑卉。”
李寻安没有做任何的动作,朝易小群点点头。
易小群这才放下戒备,与杨淑卉的手一触即收,轻声说:“进来吧!”
吴凤英推开了门,率先走进了家门,问道:“需要换鞋吗?”
易小群依旧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不需要,进来吧!”继而朝内间一指,“在里边。”说罢就朝里走去,留给李寻安一个瘦弱的背影。
杨淑卉和李寻安悄步走进、跟上,李寻安顺手关门。
易小群轻步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朝吴凤英微微点头。王凤英会意,也回点了一下头。易小群低头紧挨房门,手握门把手,却没有立即拧转,依稀是恐慌的背影开始微微耸动,王凤英拍拍易小群的肩膀,既是鼓励,又像是给予她开门的力量。
李寻安一路跟在她们身后,离房门越近,门内传出的训子声越响,他有种莫名担忧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房门终于被易小群打开了,哪怕只开一条缝,李寻安已经看出室内陈设,那是一间书房。
易小群没有进去,而是侧身站在了一旁。她的身子有些佝偻,眼眸垂落于地面,脸色死灰一般地挂着浓重的忧伤,不敢与众人对视,也不忍心陪同他们进书房去。
这一幕,尽收李寻安的眼底,他不觉感到一阵的心酸。
吴凤英单手轻轻把书房的门推大一点,请杨淑卉先进去。
杨淑卉没有犹豫,推门而入,王凤英紧跟其后,李寻安也是不请自进。易小群的表现,已令李寻安疑窦丛生,他极想看个究竟。
书房内的一幕,刹那间出现在了李寻安的面前:一个身高一米多的男孩,身着色彩鲜艳,面料挺括的品牌T恤和中裤,长相倒也清瘦。孩子低头立正站在桌边,头不由自主地一嗅一嗅,身子僵直着却又在不停地颤抖。
孩子无疑就是麟儿,李寻安能够确定。只见麟儿双手垂落,手指僵硬地紧紧抓着裤管,脸上的泪水与鼻涕交织在一起,一副不敢抬手擦抹的样子;爸爸长着满头灰白的头发,正手持一根拖把柄,站在书桌的另一边,目光聚焦在麟儿的身上,脸上泛一层紫酱油色的光。李寻安朝他点点头,他的视线盯在麟儿的身上,嘴里不断发出泄愤般的嘶吼,根本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只是不断地挥棒击打桌面。桌上有数学课本,上面写有歪歪斜斜的阿拉伯数字,随着桌面遭受拖把柄的怕打,这些课本和作业簿发出轻微的跳动。
李寻安顿时被这场面惊呆住了,他平常生活在平静的家庭氛围中。而且,他家那种平静,几乎平静到多说一句话都嫌热闹的地步,何时见识过眼前的场面?李寻安在这此刻,甚至暗暗拿乔俊婷一家来对比,可他只是听文丽说过,乔俊婷夫妻间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尽管也亲眼看到过他们争争吵吵,但仅限于在外,并没有亲眼在他们家看见过,更别提乔俊婷夫妻俩动手打候珏这样的事了。
家庭内部的骚乱,李寻安只是听说,现在,存在于想象空间中的印象,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一时间,李寻安不知所措,要不要出言相劝?他一想到劝架,文丽的身影又及时地跳了出来,她平常很会劝说乔俊婷和侯成家。他迅疾假想,要是文丽在就好办了。
尽管眼前的场面不忍目睹,但杨淑卉不愧是特教专家,她有临场应急的经验。李寻安站在门口,只见她朝麟儿爸爸微微点过头后,不由分说走到麟儿的身边,一边替他擦拭脸颊上的眼泪,一边蹲下来与孩子平视着,语气和蔼地问:“你就是麟儿吧?小脸蛋真漂亮!告诉阿姨,你在写什么呀?”麟儿的目光没有与任何人接触,摇摇头。杨老师搂住麟儿继续安抚了几句,最后接着问:“告诉妈妈,你想学什么?”
“妈妈?”李寻安下意识一般的回头,易小群并没有跟进来,他瞬间恍悟,杨淑卉是自称妈妈。
麟儿用鼻子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说:“系鞋带。”
系鞋带?李寻安一听,差点以为自己听说了,孩子的回答是如此的出其不意。
只要孩子开口,书房内的尴尬就此化开。
吴凤英及时对麟儿爸爸说:“麟儿爸爸,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见麟儿逐渐安静下来,爱子之心,人皆有之,麟儿爸爸愤怒的脸色慢慢松动,慢慢放下手中的拖把柄,把它竖在一隅。
他慢慢转身,努力控制烦躁的情绪,点头顺从王凤英的示意,再缓步走出了书房。
李寻安看得出,麟儿爸爸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气质也好。他跟在最后,随他们来到了客厅。
见他们走出,易小群毫无顾虑地擦了擦眼睛,转身擦着李寻安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随之关上,李寻安与易小群交错之间,已经清晰看见,易小群脸上的泪痕犹在,心里不觉一沉,这样的泪水,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李寻安暗想,刚才吴凤英在车上的话果然没错,“对镜照己,要么同病相怜,要么耿耿于怀。”他忍不住黯然神伤起来。
麟儿爸爸走到待客的沙发旁,伸手一请说:“您就是吴老师?”
吴凤英点头说:“是我!我叫吴凤英。我给你介绍,”她指着李寻安说,“一线阳光的李老师。”
麟儿爸爸请吴凤英坐,立即伸手与李寻安相握道:“李老师好,刚才怠慢了,非常抱歉。我叫王绍伟。李老师请坐!唉,生了这么个儿子,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如此折磨我。”
李寻安顺势坐下,说:“王先生客气了。你的心情我理解……”
吴凤英生怕李寻安说错话,马上抢话道:“王先生,据最新统计数据,像麟儿这样的孩子,我国现有一千多万。光我们本市就有一万多,可以说是一个发病率很高疾病。现在全世界都很重视孤独症,这病总有一天会被医学家攻克。还有啊,患这毛病的孩子,他们只是对某一方面,或者是某几个方面不感兴趣,反应、发育迟缓,但在某一方面会极有天赋,那就需要我们慢慢来发现,来挖掘孩子身上存在的天赋,再加以耐心的引导,从而激发孩子的潜能和意识。时间一定会证明,我们为孩子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的。”
王绍伟已经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不住地点着头,耐心听完王凤英所说的话,然后才说:“吴老师,我听小群提到您,看过你做的几期英姐夜话。你说的道理我都懂,那些数据,我也了解。可是,我是兆麟的父亲啊!我看见他这样……啊!就这样……我能不着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