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寻安走到楼下,陈平章已经叫了一辆网约车等着了。他们去了一家地处郊外的高档会所——温道院。陈平章给出的理由是,温道院集休闲娱乐于一体,去那里消费的人整体素质较高,没有普通饭店那乱哄哄的场面。
陈平章一顿猛夸,说温道院环境优雅,便于放松身心,李寻安听之任之。
令李寻安大跌眼镜的却是,陈平章面对领位小姐报出的名字,竟然是梁心雨!李寻安有些看不懂了,既然婚都离了,怎么还跟前妻撇不开干系呢?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难道是他们的婚变有假?或者是梁心雨要来一起吃饭?忍不住悄声问道:“是前妻帮你预定的?”他刻意用了“前妻”一词。
陈平章想也没想地回答:“她是这里的会员,不用订位,随时随到就餐。”
李寻安联想起陈平章在车上所讲离婚还连着筋的那些话,心头不觉一阵暗笑,这婚离得藕断丝连,他们不过是扯了一张离婚证罢了,根本就是两个离不开的人。他开始猜想,不用多久,他们肯定复婚,绝对的,没有意外!于是,他调侃道:“哦!你老婆是会员,我们今天是在沾你会员老婆的光。”
“我不是会员,只能报她的名字,否则进不来。”陈平章跟随领位小姐边走边小声解释着。
李寻安点点头,轻笑道:“明白明白……”他本来想说,“我们可以不来这里吃饭的……”话到嘴边,他临时改成:“你请客,让梁心雨埋单。算你厉害,离婚第一天就开始敲竹杠了。”
陈平章马上接口说:“今天我点菜,我埋单。今天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个男人,从今以后,我陈平章再也不会活在梁心雨的阴影下了。”这席话,陈平章说得很是骄傲,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
李寻安看着陈平章摇摇头,感到又好笑又好气,他分明是在赌一口气嘛!用离婚来赌气,也许只有陈平章做得出来,李寻安暗暗叹息,自愧不如,便呛白道:“你咋不上天呐!”
陈平章浑不在意,面露微笑,得意地咧开嘴道:“我心飞扬!给我一双翅膀,我肯定飞向云霄。”
李寻安刚想开口,电话铃响了。他取出一看,是梁心雨,她的电话又追来了。追得够紧的,李寻安心里这么想,把手机递到陈平章的面前说:“你前妻,接还是不接。”
陈平章双手一摊,说:“她打给你的,我不发表意见。”
李寻安呵呵一乐道:“你老婆定是追查你的行踪,我是必须要汇报的。”他接通电话,开口就说:“梁老师,你放心,我跟平章在一起。”
梁心雨说:“我知道,他除了你没有其他朋友,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你知道我们在……”
“知道知道。我接到温道院的订位短信了。你们随意,只要他开心就好。你们吃过饭去泡泡温泉,唱唱歌,陪他打打桌球,打打桥牌什么的都行,所有消费挂账就好,我埋单。”梁心雨说得干脆利落。
李寻安看向陈平章,目光具有玩味般的不可捉摸,似笑非笑,这也叫离婚?随即哈哈一笑道:“梁老师,你们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哇!我怎么看不懂的呢?”
“不要跟我贫嘴!你们吃好玩好就行,你少管我们的闲事。”梁心雨说话自带威严,在这同时,他们已被领进一间包房。早有服务生泡了茶,并递上一本菜单,陈平章说:“寻安,你喜欢吃什么?自己来点。你千万别跟我客气,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唉唉唉,好了吗?你想喝什么酒?快点说,我们今天不醉不归……”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往桌上一拍,面朝服务生,“点完菜就帮我刷卡,我先埋单再喝酒……”他的话音量很高,明显是说给梁心雨听的。梁心雨岂会听不见?听不懂?她接着说:“酒还没喝,就开始撒酒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没长大一样。寻安,就这样吧,我挂了,等会他真喝大了,你一定要把他送回来。哦……他搬去老房子住了,地址我发给你。”
李寻安笑道:“要是我也喝大了呢?”
梁心雨威胁道:“你敢!我管不了他啦,你要是喝多了,我就打电话让文丽来收拾你。好啦,挂了!”
梁心雨的电话说挂就挂,李寻安用手机在陈平章的面前晃了晃,用梁心雨的口吻说:“平章,你长能耐了啊!”
陈平章拍着菜谱本说:“我解脱了,解放了,怎么样!你羡不羡慕?嫉不嫉妒?”
李寻安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死鸭子嘴硬!我看你得意几天。”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宴席,就此开始。
他们点了一桌子的菜,还点了一瓶55度的瓷瓶烈酒!
酒,是个好东西,更何况是烈酒!一口下肚,有条火线从喉咙直通胃壁,积压在陈平章胸腔内的生活怨气,顿时间得到释放。
烈酒浸衷肠,未醉已欲狂。
离婚男人的狂欢,建立在似醉非醉的维度上。
陈平章敞开了心扉,向李寻安倾诉起与梁心雨结婚后郁闷来。陈平章与梁心雨离婚的根源,与李寻安的猜想如出一辙,无非是,梁心雨既是陈平章的夫人,也是他的经纪人,陈平章的日常生活与剧本的创作混在了一起,均受到严格的管束。甚至于,陈平章撰写的剧本,人物架构,故事脉络也无法自主,必须按照资方的要求,写出具有市场热点效应的剧集。
李寻安完全能够体会陈平章内心的痛苦,他明白,文人墨客,都有属于自己的创作个性,谁都不愿随大流,总是想写出特立独行的故事。这样的写作追求,对一个名家、大作家来说不是难事,因为这些名家、大家有人追捧,他们可以去引领文化市场的走向,可对一些二流、三流的作家或编剧来说,这碗饭就不好吃了,只能被市场左右,陈平章就属于这类……
李寻安正边听陈平章吐露离婚真相,边暗自想着文学创作的不易,文丽突然打来了电话。
文丽说:“你不要指望侯成家来接你啦,喝了酒不要开车,回来叫代驾。”
李寻安说:“我没开车哇!”
文丽“哦”了一声就想挂电话,李寻安赶紧问:“喂喂!你刚才说什么?侯成家也喝酒了吗?”
文丽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能喝酒倒好了。侯成家呀,这个人真不让婷婷省心。”
“怎么啦?”
“侯成家又进派出所了。我们刚准备吃饭,婷婷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警察说侯成家聚众打人。唉,婷婷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去接人了,什么事嘛!”
“哦……”李寻安一时无语应对。
陈平章听着话筒中传出来的话,大声说:“文丽,我借用一下李寻安。你放心啊,我等会叫出租车送他回来。”
文丽淡淡地说:“笑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别喝醉就行。”
李寻安呵呵一笑说:“我跟平章同属一类人,都很自律的。”他不忘孩子,转言问了两句孩子的作业。
文丽说:“喝你们的酒吧!你什么时候操过孩子的心。”说罢,便挂上了电话。
看李寻安收起手机,陈平章说:“我真羡慕你,娶到什么善解人意的老婆。”
李寻安差点脱口而出“我同情你”,临时改词道:“我也羡慕你有一个能干的前妻。”
陈平章仰头大笑:“哈哈哈,喝酒!”他酒杯一举,“我们别说没用的,今天就做一件事,庆祝我离婚!来,干了。”
他们是文化人,酒品与人品相等,喝酒也斯文,谁也不想借醉装疯,相互间也就不劝酒,按自己的酒量喝,喝到微醺便作罢。陈平章的话倒是说个不停,把与梁心雨婚后所遭受的苦闷,向李寻安说了个底朝天。李寻安听着陈平章喋喋不休般的唠叨,却总在不自禁地对照着自己的婚后生活,与陈平章相比,他不得不承认,文丽给了自己最大的自由,陈平章的境遇,他无法体会,因而想到了《安娜卡列妮娜》开篇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
李寻安的眼睛落在陈平章的脸上,貌似专心倾听,脑子里却在反复问自己,我算是幸福的吗?还是不幸的?随即,他的思绪开始扩展,金星呢?他们的不幸是从哪里开始的?还有蔡立春的两次离婚?夏薇然的离婚?乔俊婷嫁给侯成家这样的人?他们这些人的幸福与不幸,又如何去评判!
如此多的问号,一下子冒了出来,令李寻安的头想得有些发胀,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揉揉太阳穴,尖起嘴唇深深地嘘了口气,这真叫做“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他暗暗唏嘘着。
陈平章见状,以为李寻安听烦了,就满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了,让你陪我这么久。”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好啦!我的郁闷得到了发泄,该说得都说了,从今起,我算是解脱了。我的人生啊,前半程归零,后半程重头再来过。”后半句说得极为洒脱。
李寻安一脸真诚地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其实吧,你是了解我的,我也不会劝人,听你今天这么一说,倒是有了比喻。就是……”他跟着起身,做了个开车打方向盘的动作,“人生好比开车,遇到红灯就刹车。会刹车是人间清醒。”
陈平章看着满桌子的菜,说:“人间清醒!哈哈,我们打包才是人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