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聚餐时,话题更加宽泛了。金星的死几乎已被忽略,除李寻安的心头隐匿着哀痛外,其他人更在意的是如何挽回损失。不过,金星家的状况都看在眼里,大家心知肚明,唯一的指望就是金星还有两家门店。他们合计着,准备赶紧抱团维权,计划委托律师去操办。
李寻安插不上话,时小敏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们俩便窃窃私语起来。
时小敏说:“这家伙还挺有本事的,巧舌如簧,六亲不认。”她自然是说金星。
李寻安一听就懂,低声说:“何不反过来想,如果人心没有贪念,又怎会轻易上当受骗。”
时小敏偷偷一笑,说:“你别冤枉我,我只是拉不下脸面而已。”
李寻安用头朝大家微微一转,说:“他们总共砸进去两百多万,说不定还有我们不认识的人也上他当了,也不知道金星一共坑了多少人。”
时小敏说:“谁知道!诶,你说,他圈这么多钱干什么去啦?”
李寻安想了想,说:“赌?嫖?在我印象里,他不是这种人呀!要不就是盲目做大做强,确实是亏掉了。”
时小敏说:“人是会变的。对哦,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面,我记得张爱玲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穿在身上的锦袍,掩盖了丑陋的人性。都说人具两面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坐在时小敏身旁的高婧,忽然插话问:“你们在聊什么?天使魔鬼?你们在说谁呢?”
时小敏轻笑着说:“李寻安说你是天使,金同学是魔鬼坑了天使。”
高婧呵呵一笑:“李寻安会说这种话?打死我也不信。”
时小敏说:“哎哟喂!亲爱的高同学,李同学就是你的白月光,我知道,你不用这么明晃晃地说出口嘛!”
李寻安苦笑道:“咋又扯上我了呢!”
高婧拍打了一记时小敏,笑着说:“你找死呀!”
时小敏笑道:“你急什么呀!我们都一把年纪了,翻翻过去的少年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寻安,我说对吧?大家乐一乐,心跳加速就显得年轻啦,多好呀!”
时小敏的话,瞬间把大家拉回到了大学时代。而说起大学时代的生活,李寻安与蔡立春便是最好的话题。
一时间,李寻安成为了众口调侃的目标。他倒也不动气,任凭他们挖过去的细节取笑。李寻安不辩解、不反驳,他就是这脾气,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就当在听别人的故事。
大家说得偏偏是他与蔡立春之间的故事,李寻安刻意想忘记的过往,此刻当是被故事般翻起,别有一番滋味涌上了心头。他的脸色平静,盈盈微笑着,但心里已在翻江倒海。
蔡立春,对这帮同学来说,就是一个学妹,一个普通的名字,但在李寻安的内心深处,却是镌刻在血脉中的人名。他努力想忘记那一段往事、那一段的感情,可是,在这不经意间,被人提及青春的印记,蔡立春这个人,又怎能轻易被抹去?
毕竟时过境迁,面对旧事重提,被蔡立春刺伤的心,李寻安已不再生痛,反而有种隐隐约约的欢欣浮上心头。他回头审视自己当时的恋爱时光,发乎真心,换取真情,没有任何杂念,就算最终没有结果,回想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李寻安因而显得极为大度,他瞅准七嘴八舌的空隙,面带微笑,清清淡淡地说:“你们也别光顾着说我啦!我们还是重点说说当前。现在金星走了,不管他生前如何对不起你们,可我们毕竟是同学一场……”
他的话没说完,被孟冀中抢断道:“我们人啊,就是不能愧对良心,否则死了都得挨骂!他骗我钱的时候,有想过我们的同学情谊了吗?”
麻长河说:“桥归桥路归路,李寻安说得对,我们终究是同学情分。现在啊!我看他家孤儿寡母挺可怜的,要不商量一下,丧礼怎么出?出多少?”
李寻安说:“长河说到重点了,我也是这个意思。金晶应该要上高中了吧?……”
高婧抢话道:“李寻安,你省省吧!救急不救穷。份子钱我会出,但要我凑钱去供金晶读书,就算我愿意,我在我老公那里是开不了口的。”
孟冀中说:“对对对,我也是这样的。金星两腿一伸,这事就算啦?哪来这么好的事……”
晏子秋拉拉孟冀中的手臂说:“小孟,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用说气话。我的阳光中心有帮困救助基金,假如金星女儿读书确实有困难,这事交给我,我来处理。”
李寻安一听晏子秋的话,禁不住肃然起敬,说:“晏老师,我替金星谢谢你!如果有需要,我也愿意出把力。”
高婧吁了口气,说:“好人都被你们给做了。丧礼我出一千,等明天大殓送去。”
麻长河说:“那行!我们统一出一千。”
晏子秋说:“我是做阳光中心的,说句实在话,金星孩子现在更需要的是心理疏导。”
时小敏跟着说:“晏老师说得对。心理疏导就目前而言,我们大多数人还不太了解,但我知道,像金晶这样的年龄,父亲突然走了,可想而知,留下一屁股烂事,这让孩子怎么面对?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肯定会很难很难的,晏老师的提议我赞成,孩子需要心理辅导。”
晏子秋说:“请大家放心,这事交给我。我们阳光中心在册心理咨询师有几百个……”
就在晏子秋长篇大论的时候,李寻安扭头悄声问时小敏:“你什么时候对心理咨询有了兴趣?”
时小敏愣了愣,说:“在家闲着没事干,就会看各种书打发时间。很偶然的,有一次去图书馆借了两本弗洛伊德写的书,《梦的解析》,《自我与本我》……”
晏子秋插话道:“小时,你在家空闲的时间很多吧?”
时小敏点头说:“孩子大了,我只要为他做早晚两餐。我老公很少回家吃饭,他平常忙得很,就我一个人在家,看看电视,看厌了就看看书,看书看倦了就睡觉……”
晏子秋说:“既然有大把的时间,你可以帮我做点事打发时间啊!”
时小敏一怔:“啊?我能做什么?”
晏子秋指着时小敏对大家说:“你们看,看时小敏的表情。”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了时小敏的身上,时小敏被看得极不自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高婧忙问:“看什么?时小敏一身名牌,散发满身的贵气。”
晏子秋说:“这是时小敏的表象……”
时小敏明显排斥大家聚焦来的目光,沉下脸冷冷地说:“你们好好的看我干什么?”
晏子秋连忙说:“别急,你听我说。时小敏,我不是危言耸听,你这是全职太太的综合征,你现在没有了社交圈,你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孩子的身上,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转头看向大家,“抑郁先兆你们听说过吗?”
高婧说:“晏老师,你别卖关子,直接说。”
晏子秋点点头,接着说:“我用最简短的话说。当一个人的生活受到局限。我换句话说,比如时小敏。她的关注力集中在了孩子身上,由于注意力过度集中,对于其它的事就会逐渐失去兴趣,这样的心理因素经过长时期的累积就极可能出现问题,比如,孩子不再跟前会情绪低落,孩子成绩起伏就会焦虑……”
时小敏否认道:“晏老师,你别瞎说,我哪有啊!”
晏子秋继续说:“你听我说,我们的心理成疾,往往就是一个累积的过程,久而久之,会失眠、会缺少食欲。我刚才就发现了,小敏,你很少动筷,吃得很少,当事人察觉不到……”他察觉到时小敏不耐烦、似要暴怒的脸色,加快了语速,“我们必须直面事实,孩子我们是留不住的,总归要长大,要离开父母的怀抱,要走向社会、走向远方,到时你就会有失落感、就会……”
时小敏终于忍不住了,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恨声说:“一派胡言!晏老师,我尊重你曾经做过我的师长……”
高婧连忙搂住时小敏说:“开玩笑、开玩笑!晏老师就是在开玩笑。刚才我们开足了李寻安的玩笑,你看他,毫不在意,说明他皮实。晏老师,男人和女人是有区别的……”她边说边朝晏子秋递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晏子秋视而不见高婧的提醒,较真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实事求是。时小敏,你可以不承认……”
时小敏大声叱问道:“你要我承认什么?”
晏子秋说:“哦哦,我说错了,没要你承认什么,是希望你直面自己。你现在发急,更加说明问题,你是缺少了生活的自信。”
时小敏不屑地说:“你省点力气吧!我缺少自信?我要钱有钱,想啥有啥,夫妻和睦,孩子听话乖巧,活得幸福,你不会是因为被金星骗了钱,就在嫉妒我吧?说我不自信,我看你才没有自信心呐!”
他们相怼的场面,一下子令大家看呆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时小敏和晏子秋的脸上看过来,又看过去,只是谁也不出声,唯恐被矛头指向自己。
李寻安眼看着时小敏和晏子秋对冲,其他人似乎是看热闹的态度,继续下去定会不可收拾,便插嘴说:“心理学是一件很专业的学科,我们就不讨论了。”
晏子秋叹了口气,说:“李同学一语惊醒梦中人!说得对,心理学是一门专业的学科,我在这里说确实不合时宜。时小敏,老师跟你道歉,不该拿你举例的。小敏,我最后说一句,反正你有闲有空,愿意帮我写写项目宣传稿吗?你不能一直呆在家的,需要出来,需要走出家门跟社会多接触……”
时小敏冷着脸,负气地说:“对不起,我忙得很,帮不了你。我也没兴趣多管闲事。”
高婧见状,连忙圆场道:“写宣传文章?晏老师啊!你找错人啦!李寻安呀!大才子,我们同学公认的笔杆子。他不是说了吗?杂志要关了,有半年的空窗期,他人闲着,写文章你找他呀!”
晏子秋说:“我确实想过。只是我要写的宣传小文章,怕入不了大作家的法眼啊!”
李寻安谦虚地说:“我哪里是什么大作家,混口饭吃而已。现在好啦!用笔混来的饭也吃到头了,唉……”
晏子秋一脸认真地问:“寻安,照这么说,你是肯帮我这个忙的?是吗?”
李寻安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爱莫能助!”
面对李寻安的婉拒,晏子秋并不气馁,当即邀请大家去参观他的“青少年阳光中心”,然而,没有一人愿意前往。
纷纷找来的借口,导致谁也坐不住了,唯有席终人散才能避开这样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