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安去花店买了一束送丧花。三朵黄菊花,三朵白菊花,三朵百合花,用白色暗印“深深怀念”黑字样的发光纸包裹。锡箔终究没买,只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等他驱车赶到金星家楼下,高婧已经早一步到了,其他人没见踪影。
高婧的神色凝重,见李寻安捧着花束下车,说:“还是你有心。”
李寻安见她两手空空,不禁想起了文丽一早的交代。他不得不想,还是文丽考虑的周全,便脱口而出:“是我老婆再三交代的。”他把花递给高婧问,“还有谁来?”
高婧也不推辞客套,接过花说:“小胖、麻子他们,总共十来个人吧!走,不等他们了,我们先上去。”
李寻安本想等同学到齐后一块上楼去,见高婧这么说,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点头道了声“好!”
金星家住503室,高婧走在前,李寻安跟在后。他们都是按照地址首次寻来,一边爬楼一边巡视着门户号,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狭长的楼道内弥漫着烧纸和香灰烟味,他们一走上五楼,落眼即见503室的房门敞开,正对门是用一张方凳替代的灵台。方凳上方左右点燃两支蜡烛,中间插着三炷香,紧挨着便是金星一脸微笑的遗像,地板上则摆着一个不锈钢脸盆,里面装满着不见火星的灰烬。
听见有人来,金星的遗孀袁秀媛从门背后闪出,见是高婧和李寻安,就点点头说了声:“你们来啦!”
高婧把花递给袁秀媛说:“太意外了,金星走得太意外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袁秀媛愁容满面,一脸的哀怨,她接过花,见灵台太小,鲜花无处安放,转又递给随后跟出的女儿金晶,并交代说:“过来叫人,是你爸爸的同学。”李寻安隔着高婧看袁秀媛,她哀伤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的惊慌,目光飘忽闪烁,不愿与人对视。
金晶的脸上泪痕未干,紧紧抱着花束用浓重的鼻音叫道:“阿姨!叔叔!”说罢,她把花束塞进了方凳的内档中间,整束花朵恰好正对着灰盆,也正对着大门。
金晶放摆花束,躲身于房门外楼道的一边,让出了一个空间来。李寻安上前朝袁秀媛点个头说:“大嫂!节哀顺变!”他的目光穿过脸容憔悴的袁秀媛,看向金星的遗像,依稀看见金星正朝自己在微笑,不觉一阵难过,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你咋就招呼不打一声走了呢?”
高婧递过来三支香,说:“这种事谁还来得及打招呼!我们给师兄上炷香吧!”
袁秀媛神色木然,说:“他走得太快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我们说。”她抽泣起来,“他、他最后、最后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就、就看见、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知道,他有话要说的,就是说不出、最后说不出来了。一句遗言也没留,就这样走了。”
这时,金晶在他们的身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金晶的哭声,更让李寻安感觉心酸不已,暗暗可怜着孩子。
高婧和李寻安一先一后,给金星上完香,袁秀媛止住抽泣,不停地擦抹着眼泪,招呼他们进屋坐。高婧走了进去,李寻安回头安慰金晶道:“辞者长已矣,我们且偷生。金晶,我们不哭了啊!你爸爸不在了,以后妈妈就靠你照顾了。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一定会替你爸爸尽力,你们要把未来的生活过好。”
长相清秀的金晶,难忍丧父之痛,全部化作泪水流淌在脸颊上,她使劲地点点头:“嗯!”
李寻安返身跟着高婧走进屋内,一眼即可看尽的房间,不觉暗暗吃惊:一室户!房子怎么那么小?
金星的房子,确实不大,建筑面积不会超过五十平米,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内站着几个人,是金星的父母、弟弟,还有袁秀媛的娘家人,高婧与李寻安几无立足之地。
他们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见无处立身,相互对视了一眼,旋即告辞离开。袁秀媛并没有挽留,金晶送至了楼梯口。李寻安回头说:“你们自己都要保重,等你爸爸大殓我们再来。”
他们走到二楼的时候,李寻安忍不住悄声说:“金星的生意做得这么好,房子却住得这么小,他们是什么情况呀!”
高婧问道:“他的情况你不了解?”
李寻安摇摇头说:“不会是故意用老破小来设灵堂的吧!”
高婧又问:“可能吗?他家你没来过?”
李寻安说:“从来没有。”
高婧说:“难怪了!”她顿了顿,“我也从来没来过。你发现了没有?”
“发现什么?”
“房间里挂着金星的结婚照,这房子应该就是他们的家。”
“就一个房间,他们一家三口怎么住?金晶应该十六七岁了吧?”
“唉!阳台里有床铺,估计是金晶睡的床。唉,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唉,简直了。跟他比,我家不止要大多少倍。”
“金星生意做得这么大,前几年还拉我投资他开的店呐!他一心搞事业,怎么就没想过改善改善居住条件。金晶又是女孩,挤在一起怎么生活呀!”
就在这两言三语间,他们走到了底楼,高婧没来得及回话,已看见几个同学正在走进来。高婧招呼道:“你们来啦!都到齐了吗?”
同学童辉说:“来了四个,还有几个也快到了。”
高婧便把手一挥,说:“那赶紧上去吧!我和李寻安在楼下等。”
李寻安一眼瞧见,四个人中间居然有晏子秋教授,连忙招呼道:“晏教授,您也来啦!”晏子秋是他们大学社会工作系的教授,平常并没有来往,但却都认识。
晏子秋摆摆手,叹了口气说:“要来的要来的,我肯定要来的。”他侧身让其他人先上楼,“五年前吧,我辞职出来做公益,金星同学给我们捐了二十万做自闭症儿童拓展活动的经费。等会细讲,我先上去。”
李寻安一听,对金星的敬佩之心顿起,转头对高婧说:“不得了,金星的品格高大上啊!”
高婧的脸色阴情难测,幽幽地说:“金星这人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五年前他能够拿二十万出来做善事,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五年前,二十万,可以买十几个平方米的房子了。”
“李寻安,在大学时,你不是跟金星的关系很铁吗?”
“没错啊!”
“走出校门后,你们的联系多吗?”
“不多了!都在忙自己的事,我们俩的联系就停留在电话上。这么多年,我们见面屈指可数,现在想来真是后悔。我们人呀,说走就走,真是要珍惜活着的时光。”
“我能理解!当时你进的是一家谁也不看好的合金厂,难怪他跟你的联系就少了。”
“此话怎讲?”
“金星这人嘛!本性不坏,可毕竟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商人逐利?”
“你说呢?你身上无利可图,你们铁哥们的关系变淡,情有可原。呵呵……意料之中!”
“你话中有话呀!”
“唉!算啦!不说他。唉……”高婧连连叹气。
李寻安有些奇怪,盯着高婧问:“是金星变了吗?还是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误会?”
“误会!”高婧一脸的不屑,“哼”了一声说,“就希望他下辈子投胎吧,呵呵,能够做个人,做个实在人。”
李寻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地盯着高婧不放,说:“金星人都已经走了,你这么说他,不地道哇!”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他死了,是我通知了你;今天上门来送他,我第一个到。还要我怎么做?李寻安,你别用这样的眼睛看我,我已经仁至义尽啦!”高靖的脸色越说越难看。
“看来,你们之间有故事。”
高婧连忙伸出手掌,挡在了李寻安的面说:“别!你别瞎想!我跟他不是这回事。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别以为金星用二十万做过善事就了不起,内情阴暗得很。”
“怎么说?”
“等会同学到齐了,你可以问问大家。刚才我也听你说过了,金星曾经拉你来投资,看样儿你是没入坑。”
“什么意思?”
“你等会问吧!金星就是用二十万捐款获取了我们的信任,鼓动我们去投资他的公司。可是,到头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说他计划开十家门店,可事实呢?只有两家店是正常的,其它的纯属子虚乌有,而且那两家店从来没有盈利过。我们投资,哼,血本无归,连晏老师也被他骗进啦!只能说你有远见,运气也好!对了,你们毕竟是好朋友、好兄弟……”高婧的语气充满着调侃的味道。
“投资做生意嘛!总是有风险的。我呀,当时确实没有钱,买的房子还在还贷,哪来钱去搞投资呀!”
“所以啊!你就躲过一劫啦!对了,李寻安,你知道晏教授为什么现在变了晏老师了吗?”
“知道一些,了解得不多。这事还是听金星跟我说投资的时候提到的。”
“晏教授其实是被我们大学逼走的。否则,哼哼,大学教授的饭碗不捧,去搞什么公益?他疯了吧!”
“我听金星说过,晏教授遭人举报,说他挪用了科研经费。社会工作系哪来的科研经费?应该是教务处拨的教育经费,或者说叫教研经费吧?”
“这个就不用管啦!反正他是涉及到了经济问题。不过,依我分析,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应该是多多少少有把柄被人抓着的,否则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大学,出来搞什么喜欢的事业。都是说得好听,没一个好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月有圆缺,人无完人,看人只看其短,这个世界便无可交之人。”
“也是!反正现在金星人都死了,多说也没意思啦!唉……人死债消,就当我买了一只垃圾股吧!不过还好,我只投了十万,晏教授就亏大了,他拿了金星二十万,最终他投了金星六十万,你说这算什么玩意?唉,我没话说了,自认倒霉。呵呵……呵呵呵……”
高婧一声叹息,无奈而笑。
李寻安跟着傻笑了一声,心头不禁暗暗吃惊:这事太过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