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李寻安的大学同学金星突发心梗,经医院抢救不及于下午过世了。
金星过世的消息发在群里,群内同学在商量吊唁的事,唯独李寻安自始至终不发声。高婧知道李寻安早些年曾患过心脏早搏,不禁担忧起来,便开始拨打李寻安的电话,怎料他的手机搁在书房,加上微信群开启了静音,李寻安对群内的动静一无所知。
电话终于接通,高婧松了口气,却免不了一顿责怪,然后简明扼要地说了金星的死因,最后说:“他家里设灵堂,我们准备明天上午去吊唁,你来不来?”
李寻安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心情陡然悲伤不已,连续喘了两口重气,这才缓过神来说:“一定准时到!”
这一晚,李寻安注定失眠。
李寻安与金星同届同系住同寝室,睡上下铺,有趣的是,李寻安生性喜静,能言善道的金星活泼好动,但性格的差异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原因在于,李寻安写的,金星总是第一位读者。金星非但是他的读者,还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地,因为,金星的社交能力特别强,他交友广泛,看来的、听来的,那些发生在身边、身上的故事,都是李寻安鲜活的素材。
从金星那里得来的又不仅限于素材,还有李寻安的初恋。
没错,是初恋!是李寻安与蔡立春之间发生的初恋情缘。
李寻安躺在床上,大学时代的场景,一帧帧、一幅幅犹如水彩画,就算他闭着眼睛,也在关着灯的房间内播映起过往的电影来。
蔡立春比李寻安和金星小两届,金星是在一次校园社团活动中结识了蔡立春。李寻安大三那年,《逃回人间》出版,金星便送了一本给蔡立春,并自豪地炫耀:“作者跟我住一个寝室,我们是睡上下铺的兄弟。”蔡立春读,更想看看作者的模样,于是,在金星的介绍下,李寻安认识了蔡立春。他们一来二去,竟然无需示爱表白,慢慢地越走越近,悄悄地牵上了手。
与蔡立春是如何好上的?李寻安极力回想,可惜,记忆的内存并没有刻下特别的印记,爱情不知何起,只有一次毅然的选择难忘。那便是,纯粹是为了蔡立春,李寻安选择报考本校研究生,与她共同度过了三年多妙不可言的大学时代,直到一起走出大学校门,一起踏进社会。
怎么回事?去想与蔡立春那些破事干什么?李寻安在心头暗暗叹息,与蔡立春恋爱的记忆不堪回首,那就付诸东流也罢!他刻意不去想与蔡立春有关的事,只是记忆这东西,往往不遂人愿,一思一念总会在一时一刻,被一些回忆不经意地附带沉浮。
他翻了个身,见文丽背对自己,已经发出一声一息均匀的轻微睡鼾,唯恐弄醒她,便不敢再动,努力平息心头金星过世的悲戚,暗暗告诫自己,快点入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他一时间睡不着。心里装着太多的事,又如何睡得着!
李寻安干脆睁着眼睛,寻找黑暗中金星的身影。
金星没有读研,大学毕业后选择自主创业,与人合伙开了一家汽车养护店。他还吃上了“窝边草”,很早就结了婚。他从一家店起步,经过十几年的打拼,发展到如今有十来家门店的连锁企业。
李寻安对金星的了解,似乎就这么多。他们曾经的同窗情谊,终究存在着性格差异的硬伤,一待各奔前程,联系便慢慢地少了,以至于李寻安自己的车,都不去金星的养护店做保养。他想到这里,忽然产生了些许的悔意,怎么会这样的呢?与金星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他找不到原因,也就理不清关系疏远的时间节点。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早知道金星就这么突然地走了,平常车子做保养就应该去他店的,这样也能多见一面了,多讲一句也好哇!面对无法预见的生离死别,李寻安悔不当初,不住地自责,却又不敢叹气,也不敢翻身,只想着让文丽睡得安稳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间,听到闹钟响了。
闹钟,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谁的生活都一样,时间不会为了谁停摆,日子总在继续轮转。
李寻安的眼睛一睁,无需伸手触摸,察觉到文丽已经起床了。
这也是一种习惯!自从与文丽同房睡后,文丽总是比李寻安先一步起床,而文丽的厉害之处是,李寻安需要闹钟当起床器,文丽却不用闹钟叫醒,而且下床也轻,轻到李寻安经常无从发觉。为此,李寻安好奇文丽的生物钟为什么这么灵敏,曾经问她:“你起床上班居然不用闹钟,你是怎么做到的?”
文丽说:“我有闹钟呀!”
李寻安更加奇怪了,问:“你有闹钟?在哪儿呀?”那时,他们还没有手机,也就没有手机振动做闹铃的概念,叫床闹钟最多只有电子钟和机械钟之分。
文丽头朝窗外一扭,说:“鸟叫,风声雨声,窗外大爷大妈早起的声音,就是我的闹钟。”
李寻安“哦”了一声!他的心思细腻,顿时间猜到,文丽的睡眠浅,入睡易醒。从此以后,李寻安慢慢地为了文丽而改变自己的睡觉方式,养成了睡觉尽量不翻身、晚睡就分两条被子睡的习惯。
听到了李寻安的闹钟响,文丽走进房间来说:“你们去金星家不能空手去的哦!”
李寻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昨晚高婧没提呀!”
“我是提醒你。快起来吧,今天要送两个孩子,你起码要提前十分钟出门。”
“哦!好!”李寻安翻身下床,一边穿衣一边回话,“嗯……我有数了。高婧他们应该会准备的吧?”他的话中之意,自然是指去金星家吊唁的事。
文丽听得明白,就说:“你不要指望人家,万一人家也都跟你想得一样呢?你要预先准备着。”
“好!我知道了!”李寻安一边纽扣子,一边下意识一般地说:“买束菊花!嗯,我会买束菊花去。”
“可以的!多买几枝。对了,买几刀锡箔去。离侯珏的小学不远,就在斜对面的横马路上有个菜场知道吗?”
“知道呀!怎么啦?”
“那个菜场的边上,有个殡葬一条龙服务店,锡箔那里有得卖。你买了锡箔,不要拎在手里,放在包里……”
“啊!这个!没有必要了吧!”
“那就算了!随你的便吧!”
文丽说罢,转身去开李文和侯珏的房门,一边大声叫着:“文文起床啦!快快快,动作要快,起床洗脸刷牙去!小珏,醒了吗?吃早饭啦!赶紧的,不许赖床哦!阿姨会打你屁股的啊……”
一天的生活启动方式,总是从文丽的叫声、孩子鸡飞狗跳般耍赖中开始,这也是李寻安习惯中的习惯,简而言之叫做习以为常,仅是因为金星的离世,而显得与往日有些许的不同。
那不同就在于,李寻安的心情沉重,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他,今天说的话更少了。尽管如此,孩子的世界纯净而单一,人世间的纷扰与他们无关。李文与侯珏并没有察觉到李寻安的异常,他们一起吃早饭,再并肩坐在小车后排,只管上学读书去了。
李寻安把两个孩子分别送去了学校后,没有耽搁直接驱车上班。他的车一开进单位小院,扭头四顾,没见曾以年的车,猜想他还没到。
他必须改变策略,为了敲定夏薇然转岗的事,佯装巧遇曾以年,多少显得不够郑重。于是,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陈列馆。
复华陈列馆展厅还没到开放的时间,但几个导览员和讲解员已经在门口擦拭玻璃大门了,他们看见李寻安,均主动打起了招呼:“李主任早!”“李主任好久不见!”“李主任!”
李寻安笑着应答:“早早早,大家早!我来找你们曾馆。”
“曾馆还没来诶!”
“我去办公室等他!”
李寻安刚刚走上楼,就看见沈月美端着一盆水从洗手间出来,就问候道:“沈老师早哇!打水擦桌子吧!”
沈月美一抬头,一脸地微笑道:“李主任啊!是的呐!你也早啊!是来找馆长?”
李寻安走到沈月美跟前,翘翘大拇指笑道:“哈哈,沈老师英明,一猜就准。”
“我哪里需要猜呀!李主任,杂志社没啦?”
“是啊!这已经不是秘密喽!”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小李,我的脾气你知道啊!你找他没用……”沈月美把水盆放在地上,放低了声音,“他就是个老油子,才不愿养虎为患呢!”
“养虎为患?”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嘿嘿,让你来,他的位置就坐不住了,他绝对不会让你来……”
“啊呀!沈老师,你误会啦!我纯属来串门,是与曾馆来道别。我没有想来这里落脚的意思。”
“是吗?那你去哪里安身?”
“我可能会去外地。这个,领导找我谈过话啦!我同意走。”
“是这样呀!小李,唉!也是,我们这种小地方怎么圈得住你的鸿鹄大志。我跟你说呀,这里的人际关系复杂得很,吊毛几个人,还整天勾心斗角,你不来只有好。你的为人大姐知道,你玩不过他们的。”
“哈哈!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嘛!”
“对极对极!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跟你性格差不多,没有心机,永远玩不过他们。我也准备走了。”
“什么?走?你要走?”
“是啊!我不想干了。”
“你不是还有两年退休……”
沈月美打断道:“人事改革的新政我吃透了,我准备办待退休。反正待遇不变,提前两年走跟我正常做到退休……”她用手捻了捻,“钞票一样的,差不了多少。只要收入不少,我提前回家养老,何乐而不为?所以我想通了,待退休的申请已经交上去了,就等曾以年批啦!”